"你终于注意到了那个看似是一晃而过的内侍。实际上,老提刑根据六哥当时的回忆,几经周折,找到了那个内侍。内侍证实,他当年确然偷龙转凤,指使他的就是冯少卿。"
连琴说到这里,突然住口。
"当时,我们跟踪六哥,竟让那人有机可乘。"连捷苦笑,将话接过。
"六哥其时年幼,并未明白冯少卿一席话的意思,更不知道这偷换乾坤换的就是羹汤。后来,他当上了太子,后来更当上了皇帝,你爹的话一一应验。"
"你说,你爹没有动机,从前我们也迷惑,但晋王妃的事情曝光后,一切便有了合理的解释。他要杀了这个将来会妨碍到晋王后裔权位的人。"
如果说方才素珍对连玉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如今剩下的二百已全部阵亡。
当年的人有三个,其中一个会不会是傅静书?那还有一个就是如今藏在暗中残忍杀戮的凶手?
为掩盖当年的恶行,以谎圆谎,以暴易暴,以杀止杀?
当年的宫女,今晚的死者,包括那个无辜的婴孩都是这场权力游戏的牺牲品?
她自小敬爱的父亲不再是她的信仰?
他教她为国为民,自己却也有私心时候?也可滥杀无辜?
她因为他不顾一切的爱而爱上他,可她能爱上杀父仇人儿子的人,其他人呢,也能爱上仇人的女儿?他和她一起,真的是因为爱,抑或还有报复?
得到证实刹那,浑身力气仿佛被全数抽光,哭也哭不出,最后她只能笑,放声而笑。
"哈哈,我爹是逆贼,果然是逆贼!我翻他狗屁的案!"
"那么多双眼睛其实都在看我笑话吧?"
"什么他为我好,我说过,我们凡事要一起面对,他当时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时他还在我身边,我还有人可以依靠,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才来告诉我这个?"
"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可我父亲杀了他母亲,他父亲也杀了我全家,这狗屁遭遇就是我冯素珍的宿命?"
眼见她一步一步往后退,浑身发颤发抖,双目大睁,目中都是深红血丝,连捷二人大惊,她却越退越远。
"别跟来,否则,我会杀了你们,这笔帐,等着,我会和他算明白!"她厉声说道,眼中恨意将他二人生生止在原地...
眼见素珍消失了踪影,连琴担忧道:"她会不会出事?"
"我们林中的密卫一半随六哥回去,剩下的会跟着保护她安全,何况,这杀手杀完了人,该早便离去,不会留在原地的。"
连琴点点头,突然又问:"七哥,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把事情告诉她?"
连捷摇头,轻声答道:"这世上的事,有些能论个是非曲直,可有些还真没有什么对错可言,就看你心之所向,站在了一个什么立场。"
"六哥当日诛杀的是逆臣,没有错,但她到底是冯少卿的女儿,若让她知道她家仇的真相,六哥又舍不得杀她,若她突然发难便棘手。如今有六哥母亲这事来制约她,未尝不好。"
"也许她不会对付六哥?"连琴语气也开始微微激动,"我就是这样想。"
"但愿。不过难说,毕竟是满门之恨。换做你我,能放下么?"连捷摇头。
"若非这事,其实我...觉得她其实甚对口味。我们和她玩得比阿萝更好。"
"嗯,你看明炎初如今歉疚的,但我们没有办法。"
"希望她会想通,六哥情愿自己担着也不告诉她,到底是为什么。"
连琴再次颔首,星月下,这位一向大大咧咧的九王爷脸上也现出一丝叹息。
素珍一路奔跑,好久,到得一处溪水之前,她跑得累了,也不管什么地方,直接便躺了下去。
脑里一片空白。
没有办法思考。也许是不知还有什么可想,还有什么能想。
这一晚,她睁眼到天明。
清晨,她再次进城。
不为什么,只因为孤独。
她想逛一逛,然后离开去找冷血,一起回淮县。
她已经没有了留下来的意义。
若冯美人果真满手血腥,如今他的同党也还在作恶,她又还翻什么案,冯美人难道不该伏法偿还死去的人的性命吗?只可怜了娘、哥哥还有红绡。
街道上人来人往,有热闹商铺,有商贾百姓,也有在街边讨乞的乞丐。
那是一双孩子,一大一小,大的是女娃,约莫十一二岁,小的是男孩,七八岁。
他们向一对衣饰光鲜的男女问讨,那小孩子被男人一脚踹翻在地。
素珍心怒,想上前将那男人教训一顿,可随即想,你连自己的事情都管不过来,怎么有闲心管别人的?
小孩约是大孩的弟弟,女娃很是恼怒,道:"乌龟王八蛋,我去把那孬种的钱袋偷过来!"
男孩拉住她手,咳嗽着道:"姐姐,万一你不小心被抓送官怎么办?而且他坏,我们便也要跟着坏不成?我们还有点吃的,今天能将就过的,明天实在没有办法再想其他..."
那女娃忿忿不平,可终于听了弟弟的劝,抱住他重新坐到地上。
男孩又小声道:"我长大了有能力了一定要帮像我们这样的人。"
女娃想斥弟弟不自量力,可看着弟弟肮脏稚嫩的脸,最终什么也没说。
素珍终于没有按捺住,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塞的自己腰间,上前将整个钱袋放到女娃的破碗里。
"里面的钱足够你们改变命运。"她没有多话,摸摸男孩的头,便走了。
"哥哥,别走,告诉我们你是谁。"
背后,女娃拉着男孩追上来。
素珍身形一闪,很快隐入人群。
钱袋是下车的时候在马车上顺的,连玉的。这货自从那次在客栈见面之前随从被偷,从此出门自带钱袋,她在马车上拿的时候,他没说什么,她便拿了。反正他钱多。
和他的帐,其实又怎么算得清,只是当时乍知真相,无法接受而已。
想到这里,她摇头笑。
一边走着,那再普通不过的男孩的稚嫩模样和说话,不断在脑中盘桓。
他坏,我们便也要跟着坏吗?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脑里,另一道声音和这个重叠。
"爹爹..."她在人群中停下脚步,抬头看向碧空。
阳光出来,有些刺目,她举手去挡。
很多东西随之从脑中一一流泻而过。
"爹,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当然,你爹那么聪明。"
"臭美。你就不会有错的时候么?"
"嗯,那还是会有的,人怎么可能没错?这世上没有没犯过错的人,一个都不会有。"
"李公子就是。那我以后抓着你错处,你给我钱买糖葫芦?一个一串。"
"就是个屁。还有,你就那点出息?"
"不然怎样,在家从父。那我不从你了啊。"
"可以啊,你觉得对为什么要听我的?"
"可是,我在家不听你的,出嫁了还是得听我夫君的。"
"放屁,人三从四德还夫死从子呢,你夫君死了难不成你还从幼子?"
"去,你少给我诅咒李公子!"
她想着想着,嘴角笑意更大许多。
"爹爹,你太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我始终觉得你不会如此残忍,可是,证据都指向你。也许,除了爱娘和我们是真的,你其实并没那么真实,但是,如果你真错了,我便不能对你认可,更不能逃避,我有责任将这错误中止,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你教我过的。没有能力的人尚且惦记着为别人做点什么,天下太大,我做不到兼济,可我有能力改变一些人的命运。我要还那些死去的人公道,我不能让你那个同党再害人,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