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后院'住';着。爷的侍卫在看着。"管家这"住"字说得颇意味深长。
是住,也是禁闭。
"这饭食还有其他不曾怠慢罢?"权非同"嗯"了一声,又问。
管家连忙道:"爷尽管宽心,一切按爷吩咐,膳食用度,都是最好的。"
权非同点点头,笑道:"把他们关了那么久,几个老头怕是气坏了,去罢,把他们放了。让他们出去,骂骂李兆廷那小子也好,量他也不敢弑师灭门。"
管家闻言一乐,答应道:"是。"
"你唤人彻壶茶过来,我自己在这里坐一坐,谁也别来打扰。"
说话之际,他已走到往日住的院,在石桌旁坐了下来。管家知他性情,忖他必有大事要谋虑,欠了欠身,便即出了去。
权非同把怀中竹笛拿出,放到桌上。
"若我说,现下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愿意吗?"
一道声音飘飘渺渺入耳。
仿佛言犹在耳。
他摸了摸鼻子,仿佛看到石桌对面是一袭嫁衣的颜色。火红灿烂。
若是他当日答应了,今日不知是什么光景?
听说连玉死得极惨。为她而死。
连玉怎么死,他不关心,也无窃喜。哪怕,他觉得,连玉死在魏成辉那样的人手中,太委屈了。可她...
他想起亭间惊鸿一瞥中她乌青的眼底,还有似雪白的肤色。全然不是进京时模样!
"爷。"管家亲自端茶进来,同时面有难色。
"怎么了?"权非同淡淡问。
"爷说了不让人打扰,可是...宫中来了人求见。"
"谁?"权非同十分干脆。
"司岚风,司侍郎。"
"噢?请他进来罢。"他道。
"是。"
未几,司岚风进,管家退。
权非同指了指旁边的石椅,打趣道:"司侍郎过来,莫不是世子惦记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哦,不对,我们至多便个把时辰没见。"
司岚风知他厉害,察言观色,谨慎地道:"公子是挂念相爷不差,只是,还有两事让岚风过来转告。"
"愿闻其详。"
"一是让岚风把几位大儒接进宫中,公子登基在即,有些礼祭的东西需请教大儒们。"
"是想借他们笼络天下士子的心吧。"权非同啜了口茶,似笑非笑地道。
司岚风尬尴笑笑,"公子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是一个因由,还有就是,那妙小姐乃妙相千金,魏姑娘却是太师闺女,娘家来头都不小。若听雨大儒能作为阿萝姑娘的亲眷,这册封位份,也有个说法。"
权非同放下盏子,哈哈笑道:"瞧,我就说,我那小师妹鲤跃龙门,这位份怕是不小吧,怎么着贵妃是跑不脱了。"
司岚风摇头:"这公子将作何打算,岚风不得而知。岚风能说的只有,这冯姑娘日后在宫中处境怕是更不容易了。"
权非同脸色蓦地一沉,随即冷笑,"原来醉翁之意在此。"
"每个人都有人撑腰。"
"只是这冯素珍怎地,又与我权非同何干?"他冷冷说道。
司岚风迅速站起,"相爷,公子说,这冯姑娘他不能给你。但是,后宫风波向来不断,若冯姑娘无人相傍,他虽有心相护,也未必能保其周全。你自己想想吧。岚风先行告辞。"
权非同眸色更冷,反唇相讥,"他能把话说得更冠冕堂皇一些!冯姑娘无人相傍?他找我之初,为的不过是要我牵制魏成辉这老狐狸。他没说,我心里可明白的很。"
司岚风此时走到门口,闻言回头道:"冯姑娘先前在宫中因宫人误传,数日无食,又...因故受伤,伤病交迫,那情状权相是没有看到。"
司岚风离开许久,权非同方才发现,他给自己倒茶,茶水倾满,湿了一桌,浇到自己衣上,也恍然未觉。
是夜,素珍在院中纳凉,其实屋中并不热,这还没到仲夏。只是,她了无睡意。
权非同的到来,让她发怔了好些时侯,后面,她满脑子又重新回到离宫的事上去。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这守卫森严的皇宫?
早前,李兆廷未归,无情本拟把她装成捕快,藏到他马车中离开,但后来无情打消了这个念头。
凡出入皇城的车马搜索极严,连车上一粒砂子也不放过。官兵手上有她的画像。李兆廷早有准备,在出征前便传达了命令。
是以,他能几次带小周和姬扶风进来,却带不了她出去。
倒是...若他们能再次找到回春堂,不必替小周换颜,而是直接把人带进宫里,替她改容易貌,这还有离开的可能。
素珍想到此处,心头砰然一动。容貌她并不在乎。何况,她本来就不是个美人。
"姑娘,世子来了。"
正思索着,冷不丁小陆子从院外奔进来报传。
而李兆廷似乎也并未做好她会迎接的准备,径直领人走进来。素珍心中一凛,还有人与他同行。
"我想与她单独一谈,可否?"李兆廷身旁的人淡淡开口。
"请吧。"李兆廷看了她一眼,带人离开。
素珍略略一收心神,也让小陆子把其他内侍宫女带出去。
最后,星光满布的庭院下,只剩她,和李兆廷的客人。
素珍拍拍自己对面石桌,轻声道:"请。"
来人也不客气,缓缓坐了下去。
一句之后,素珍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静默地坐在对面。
对方也没有说话,只淡淡看着她。
素珍微微低着头,头顶目光幽深,半晌过后,终于还是素珍捺不住注视,先开了口,"有什么你说吧。"
"若我没猜错,你被软禁了。你当初问我,肯不肯跟你走,我没有答应。若我今日问你,我留下来辅助李兆廷,设法暗中把你带离此处,但你从此...要再做我的新娘,你,答不答应?"又是半晌过去,他方才出声。
素珍没想到他会跟她这样说。
她几乎立刻抬头。
"奸相,谢谢你的好意。若是问你的那天,你肯答应,我是千情万愿。但事到如今我只能拜谢了。这辈子,我只能是连玉的新娘。我是很想离开这里不错,但若为一己之私,骗了你..."她说着摇头笑了笑,既是无奈,却也是坚决。
权非同也是嘴角噙笑,却是清冷无比。
"哪怕我再次着脸问你都不肯?"
素珍还是摇头。
"那便当我没有说过吧。告辞了。"他很快起身。
素珍没有说话,目送他离开,他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冯素珍,你心里恨不恨我,我和连玉交战,你是不是盼他赢,盼我死?"
素珍怔了怔,随即说道:"我是盼他赢,但从没望你死。"
"如果不是我,连玉要对付的也许只有晋王之子。胜算极大。"他又道。
素珍想了想,方道:"我始终无法认同你的行事方式,正如同我永远没有办法讨厌你。你在我心里,是一个谁也不可取替的人。"
"可对我来说,无法成为夫妻,什么人我也不稀罕。"权非同把她看住,口气却是越发疏离冷淡。
素珍心中不无难过,但连玉走了,她已没有什么可希冀永远的,哪怕是朋友,她只道:"奸相,像你这样的人,看上我冯素珍,是我的幸运。你随便站出来,为你倾慕的好姑娘便能从皇城门口排到我们淮县。你也忙碌半辈子了,与其与虎谋皮,不如离开这里,与红颜把臂同游,浪迹天涯,日日开心,岂非甚好?"
这几句话,她说得诚诚恳恳的。
权非同眸光微垂,看不出在想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