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果真没死,我想问,你又有什么资格再管她的事?你立顾惜萝为妃,她呢,你可曾给过她一丝半点名分?她知道你是她杀父仇人,苦苦挣扎夜夜痛哭噩梦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春宵苦短,皇上,容臣提醒你,你是在宫中,和顾妃一起。"
"此处也没别的什么人在,我们也不必打诳语,在场的都知道,她还是我明媒正娶的妻,若她果真侥幸未死,也是该你把具体情景告诉我,由我去救她,而你,没有这个资格!"
"权非同,你反了你!"连琴怒红了眼,却才说得两句,便被玄武捂住嘴巴。
连捷等人都没有出声,谁都能读懂此刻连玉眼中苍翳。
他唇角微动,也果是笑了,"是,我确实丧失了这个资格。"
"我如今不求其他,也不奢望,和她定能破镜重圆,她受的苦太多,我只望,她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活着,活在这个世上。我虽舍了她,但这一点,是我从未背弃过的。她,是我的命。"
"空洞美丽的话,谁不会说?"权非同嗤笑,眸中鸷意更深几分,"命?若她是你的命,那你肯不肯拿你的国来换?"
"皇上,你若拿来换,臣就告诉你。"他狭长的眼尾拖出绵长的笑意,和憎恨。
连玉看着他,用力按紧身上撕裂的伤口,血从手指汩汩流出,他没有说话。
"皇上,你爱不过如此罢。"权非同目中一副"我就知道"的了然。
连玉整个人笔直立着,强硬似山,但眉目却比这满园的雪更白一些。
"她当初下不了手杀我,是心怀天下,我不能用国与你换,形同此理,对我来说,她的命比我的重要,但当不下这天下万民的福祉。"
"连玉,你舍不下的是这万人之上、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力罢!"权非同啧啧两下,一声冷笑,扬手指向他,"江山女人,你当**我选择,让我在她面前留下了永远的疤痕,哪怕她还活着,哪怕她可能会对我说,权非同,我不怪你,但她心里还是会有遗憾。"
"她若没死,今日我真该拉她来看看,你又能为她做些什么?你比我还不如,我做不了我承认,但你却非要说着冠冕堂皇的大话。"
"国,你不肯,那其他呢?你既说今日不论君臣,你既说求我,慕容六,那便拿出你的诚意。"
他说着,突然越过他而出,走出府邸,走到大街上。
连玉没有多言,紧跟他出府,连捷等人不明所以,但心头都是一阵不祥而过,立刻跟了出去。
天已亮开,权府外头,是这上京最热闹的街道之一,人来人往,摸滚营生。
连玉环四周环一眼,眉眼含笑,"杀人不过头点地,求人当为半屈膝。"
他放开捂伤的手,在连捷等人惊叫声中,在人们络绎不绝的好奇目光中,一掀袍摆,双膝着地。
"求你,把她的行踪告诉我。"
第一次看到这个心高气傲的敌人终比自己矮下半截,权非同目光一凛!
人无疑有三六九等,但只跪天、跪地、跪父母,却是一个天子该享的殊荣,因为他要为万民负责,也便当得起这份至高无上的荣耀。
素珍从没见过,连玉跪人。也从没想到,有生之年会看到这一幕。
荣耀在所有人面前付之一烧。
她原本以为,不到后院去,也避开偏院的路,挑前院的方向走,反为最不引人注目,却没想到看到二人对峙。
听到连玉说,不以国换,她笑了,她从没天真的以为过,他会拿国换她,他说她是他的命时,她也不大信。
可他那一身脏皱皱的衣服还是刺痛了她双眼。
所以,她跟了出来,藏在人群中看。
记得从前,恨他的时候,她会骂他狗血淋头,会对他拳打脚踢,可是,再痛恨,她还是看不得一点他被人羞辱。再痛恨,她还是会...泪流满面。
"她是在我这里,我的人把她带了回来。"
素珍正要出去,但权非同冷冷一言,让她顿住脚步。
"谢谢。"
明炎初和青龙来扶,连玉摆手止住,微微咬牙,撑地而起。
权非同眯起双眸,满目森冷。
他,本想把连玉晾个时辰再出来,但"求见"二字,让他打消了这念头。
就似推行女试那次,这人暗中传信给他,望通过他与听雨见上一面。
那一次,可以说是两载连番恶斗,君臣二人首度联手。既为让一个女子名正言顺进入朝堂,以防他朝,谁人把"女子为官是死罪"来将其定罪,也为对这个时代改革的共同理念。
一个本就藐视世俗教条,放诞不羁,一个从不觉得男必定胜于女,胸怀天下,男女皆可从政。
他们是生死宿命大敌,心头都恨不得对方死一万次。但当一个与你棋逢敌手的人,对你表示站在平等角度交涉的时候,你也该给出同样尊重。否则,倒显得你小气,没多大意思。
是以,当时他虽没到场,但却命人把信送到听雨手上。
而片刻前,他不说皇上,却说慕容六,拿出你的诚意来。这人作为他对手,果然很清楚他想要什么。
他要他一跪以求。
他才走到街上,他也紧跟而出。
开出这个条件,他要的是他知难而退,再无话可说。
只是,他没想到,他果真做到了,不以帝王之尊,而是一个普通男子的身份。
所以,他虽痛恨,却也给了他答案。
哪怕,他知道,这个答案会为自己带来多大麻烦。
"连玉会再来拜候。"
果然,连玉淡淡一言,转身离开,他挑眉冷笑,"随时恭候。看我会不会让她跟你走。"
"六哥..."
"主上!"
人群中,素珍也欲转身离去,但前方连玉随之下滑的身影,连欣等人恐惧的叫声,让她再次停下脚步。
心中砰的一下,她听到自己的心跳。
在她移动脚步的时候,手肘被人紧紧抓住!
"你怎么会在这里?"
微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侧身,顷刻对上权非同复杂含怒的眼睛。
"我去看看他。"她轻声道。
他双目犀利地在她身上打量而过,手把她臂掐得疼痛。
"这身打扮...你把人怎么了,你原是想不告而别?"他突然笑了一下。
素珍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前面,连捷和朱雀为地上的连玉把脉,那边是一片兵荒马乱,隔着一片人群,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奸相..."
"什么都别说了!"权非同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她,"我可以让你过去,但是晚上你要回来找我。否则,我现在也不会放你走。这是我的地方,任连玉再厉害,我高声一呼,这府中都是我的人,高手无数,谁也带不走你!"
"我不信任何人,但我要你的承诺。"
"我,答应你。"素珍颔首。
权非同略吸口气,手倏然从她臂上松出,转身快步进了相府。
进了府,却遇管家上前,眉目间带着急色,"爷,贱内被夫人打晕在..."
"别说了!"权非同沉声一喝,拂袖便行。
他也没有回自己卧室,而是折去了隔壁昨夜她宿过的屋子。
捞起床上木枕、还有她用过的手炉都狠狠摔到地上。
她说,奸相,别这样。我如今心里放不下什么,我对不住你,但我们还是解除婚约吧。你那时对我有情有义,我是拿定主意死的人,也没什么可报答你,你既希望我嫁你,能让你开心,我便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