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幸从梦开始
徐副主任转身走向文件柜,从一卷档案里抽出一张纸来,正是我签过字的合同文本。他将合同摊在方非面前,指着其中一段文字,温和地说:“我听英子说,她将合同影印给你看过。你应该知道公安局是半军事化单位,纪律部队,警体训练和警务培训是必不可少的。”
我仔细看了合同,里面没有载明不能结婚,但说了培训时限、培训纪律和吃苦耐劳等等,并指出如果没有达到学分,培训不能结业,将予辞退。
“这次培训是全封闭式的,相当于将四年警官学院的课程,压缩到一年内完成。特别是警体训练强度大,不容许半点分心劳神。”徐副主任继续说,“不结婚并不是强制性的,你们自己考虑。但如果英子在培训中吃不消,或不小心怀孕,将影响她的前程。”
方非仍然很不高兴,我拉着他的手,娇羞地扭了扭。他终于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徐副主任拍拍我的手臂,笑着说。“你放心,省厅培训基地的保障是十分到位的,苦点累点,挺过来就是全新的自己,一辈子受益。而且,培训期就是见习期,拿到结业证就可以授衔,那时就是三级警司警官了。”
干部科长填好培训通知书递到徐副主任手里,徐副主任又交给我。“基地一应俱全,你只要带好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按时报到就行。”
走出政治部,不能结婚的要求丝毫没有影响我的情绪,我大脑里的每道缝隙都被工作终于敲定的喜悦填满,兴奋得有些眩晕。但方非对此浑然不觉,感慨道:“人生啊,真的每一步都不能以自己意志为转移。”
听到这话,我既好笑又纳闷。据我观察,方非平常从不说这种话,他也许智量高,但对文字并不敏感,对人情世故始终慢半拍,有些学究气。这也许跟他的成长经历有关。他说自己出生于偏远农村,年幼时家乡遭遇特大洪水,一个山村都被突发的山体滑坡掩埋了。他侥幸逃过了这次灾难,但失去了所有亲人。
随后,他被送到省城某孤儿院。当时,他已到上学年龄,孤儿院只是国家资助款的中转机构,他的暂时栖身地。他的所有时光几乎都是在学校里度过的。方非研究生毕业的那个暑假,我随他去了一趟孤儿院。看得出,他对孤儿院十分陌生,对院长和抚育员都十分疏离。
方非跟我在一起很少谈论过去,我也小心地回避他的伤痛,对他的感慨尽量做出一点点伪饰的维护,因为实诚的杀伤力太大。
一周后,我们来到公安局前坪,周围是嘈杂的人群。邓副局长在安排带队工作,方非却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我有些害羞,不时躲闪他的动作和目光,但不想拂他的意,眼里仍溢着金色的光晕。我坚信,拥有爱情的日子会永远继续。
邓副局长最后一次催促上车。我们不得不分别。
不知是第几回了,他再次拉着我的手叮嘱:“每天,每天都要打电话啊,不论多忙,多累,注意身体。不论你有什么变化,我都是爱你的。”
但每次都一样,我安慰他:“不论发生任何事,我爱你的心永远不变。”
有了这句话,他心稍稍放宽。他松开手,我朝公务车走去,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我。
接下来的日子按部就班地进行。培训结束,我们结了婚,住进悦城小区的房子里。博智网络为方非安排了公务车,我则步行上下班。上班时间,我就呆在网侦支队机房里负责信息收集和数据分析,偶尔利用计算机技术破解一些简单的程序。期间,我又被派到北京参加了一次短期警务培训,结识了全国各地的警察朋友。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份工作,喜欢这种呆在机房里的侦查分析,喜欢利用技术追踪犯罪带来的刺激感,喜欢这里同事之间的情谊,喜欢偶尔带着沉甸甸的枪跟着男性警察出门。
我也喜欢上了这座小城,享受着戎城的夜晚,我向来觉得戎城的夜景实在美仑美奂,它凉爽、清明,既不寒冷,也不酷热,这样的夜晚就是为情侣准备的。几乎每天晚饭后,我和方非都要去那条汇入长江的大河边散步,呼吸清爽的河风及新鲜的草叶芬芳。
每年配合各级刑侦部门办理多少起案件,我没有统计。但我知道每天总要提供两三起协查信息,有些重大案件,还要抽调我担任专案成员,利用互联网和视频监控网点查找线索,给出一些侦查建议。
我和方非都觉得没必要太早要孩子,正是尽情享受青春的时候,幸福温馨的日子长着呢。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女人,我从不担心世上未知的东西会突然降临。
事与愿违。
如同一切非常之事,我的不幸是从一场梦开始的。全国公安机关严厉打击经济犯罪破案会战开始后,除了经营协查信息,支队广泛收集、查控各类涉及经济犯罪的线索,每周出一期线索通报,每月出一期综合情报分析。因为同事们异口同声称赞我写的情报分析准确到位,也许真是这样吧,情报分析简报的起草任务落到我的头上。任务并不难,我也喜欢这种有些思想深度的分析。
不过,在赞美的纱窗背后,我却瞥到一线阴影。我经常得到领导的表扬、同事的羡慕,甚至有师哥师姐视我为学习的榜样——可是,在吹捧的背后,我却感觉到了某种莫可名状的气息和日益迫近的危险。到底是什么呢?我不知道。
三个月后,市局召开阶段性总结会,我受到市局嘉奖奖励。会后,支队号召同事们向我学习,学习我忠诚、敬业、无私奉献精神,并将我写的四份分析简报做为范本呈送市委政法委和市委政研室。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刑天,这个无头巨人走到床前对我说:“挺住,挺住,英子,前面的路还长着呢?”可我没什么需要挺住的啊,我的生活挺顺利的,我用梦里那种迷迷糊糊的语调回答。可是刑天又重复了一遍:挺住,挺住,英子,前面的路还长着呢?他一遍又一遍地这样说,好像我正面对重大困顿似的。第二天早晨,我就把这个梦给忘得一干二净。我跟方非道别时,依然笑嫣如花;听到同事们的赞美,心里虽然有些别扭,但很快适应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