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用面具掩饰自己
第二章
七
无论我怎么努力,就是睁不开眼睛。意识正在渐渐恢复,但我拿不准是在梦里,还是谵妄之中,我从没想到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转变会如此严峻。眼泪,却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尽管我不知道这是否真实,因为一个心怀悔恨的人是很难哭出来的。
接着,耳朵有了知觉,搜索身旁是否有别人的呼吸。皮肤变得灵敏,探寻着丈夫贴在背后的灼热感。等到耳朵听不到任何声响,皮肤告诉自己是独自一人时,我抬手揉了揉眼睛,抹开泪水,视线落在全封闭钢窗上。
我吐出憋了好久的一口气,直起上身。空荡荡的房间里射进灰濛的光,一桌一椅一张枯燥的书柜呈现陌生的乏味。室温十分舒适,但内衣粘在背上,或许是来自梦魇的冷汗。过去,我很喜欢早晨的这段时光,但现在却变得十分难熬。然而也比不上夜晚。昨晚,我做了些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是的,昨天感觉很慌张。当我从睡梦中惊醒,面对暴雨的天空,我没有了自信。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我的神经末梢也似乎被损毁了,心脏怦怦跳得厉害。我发疯似的想立刻联系方非,确定他一切都平安。但是,他的手机一直不在服务区。
我从没这么痛苦过,心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逃亡。我打电话给周祥,坦白了凌晨剪辑视频的事。他的喉咙哑了很久,一定是被我报告的信息屠杀了很多遍,然后像碎石一样滚出十几个字:“你能到我办公室来吗?我等你。”
周祥将视频的事向邓副局长做了汇报,他们重新部署了一切。我走进副支队长办公室,督察已经等在那里,他们问了我话,在机房里吃过盒饭,把我送进了禁闭室。
我昨晚是在禁闭室里度过的,也就是我呆着的这间房子。我爬下床,动作很慢,左腿僵硬疼痛。那里有几道鲜红的口子和长条形乌紫的肿块,稍一活动便一阵阵抽蓄着,痛楚如影随形。我的右手在抽痛,浮现出一圈刺眼的瘀青。对我来说,这是天大的问题——从小到大,父母从未让我受过伤害,每次打预防针,父亲都亲自帮我蒙着眼睛。
但现在,我无心旁顾。
我把注意力放在未来上,放在方非的安危上。我被关在这里,他怎么办呢?
这里无法跟外界联系,没有手机座机,没有电脑电视。我的目光从床铺到桌椅,再扫到卫生间门口,一套制服湿漉漉、皱巴巴的丢在地上,看起来很是萎靡,就像我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我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要铺床洗衣,让一切恢复正常。因为我要变得更好——从小到大,我一直是这么期望自己的。
“别沮丧,英子,混乱的事态把你的心智搞得一团糟。但你要把握好自己,你属于你自己,你要坚强才有希望赢。”
这是许钧昨晚反复跟我说的话,但这些词语却无法安抚我。我像只困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从书柜里找到一本消遣的书,但里面除了一些崭新的法律法纪和“两做一学”政治读本,没有其他。我随意地翻了翻,看了些只言片语。
不行。我逼自己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拳头紧紧贴在大腿两侧,力道足以按出瘀痕。“行动,英子。想办法改变这一切。”
我离开书柜,朝制服走去。我把制服清洗干净,换上另外一套。制服让我显得精神。我要去找许钧。他曾经是一名出色的刑警,他或许能给我一些有用的建议。
许钧就站在门外,像哨兵似的站在危险的沉寂里。他黑色的眼睛枪口似的——我还记得岗前培训的枪支训练课程。我将枪口对准自己,手指扣住扳机,想像扳机的拉力和振动,枪管的怒吼,耳际的嗡鸣。
我预感到一场暴力,不论是语言还是动作。但他和他的影子堵在门口,我逃不出去。
“想听听我的建议吗?”许钧突然开口,“免费的。”
“是昨天的事吗?”我迟疑了一下,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饿了吗?”他直视着我的脸,“你受过良好的教育,不论面临何种困境,你该知道身心俱疲、营养失调可不是好事情。”
我向前走了一步,想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脚却不听话,跛了一下。
他没有伸手扶我,视线落在我的大腿上。
男人都是同一样范。
他大步走过来。我僵住了。
他走到我面前,我拼命往后退,直至坐到椅子上,瞪大双眼充满了惶惑。他不顾我的抗拒,伸出手碰了一下我的大腿根。我像触电似的,“唉哟”一声。
“昨晚摔的?”
我没有回答。
“快点吃了早餐。”他转身走开,脚步沉重地响了一圈,拿来云南白药和红花油。
“我自己来。”
“当然是你自己,一切都要靠自己。”
我没有回答。我的呼吸慢慢平稳,心变得镇静。我为此感到骄傲。我需要面具,用面具掩饰自己。
“你必须直面自己,直面自己的问题。”他接着说,“还有你的丈夫,他的事你了解多少。我想我有责任告诉你专案组侦查发现的事实,不知你有没有心理准备?”
在许钧坚毅的目光下,纸蒙的强悍瞬即燃烧成灰。我闭上眼睛,胃像被掏空了,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的百感交集——破了便破了吧,破了面具总还有几根骨架支撑自己的行动。人一旦抱有无畏的坦然,那份恍惚便没有了,更生开阔的英气。
我想我不应该呆在禁闭室里,不应该仅仅做反省。我应该走进专案一线,像一个真正的刑警,去揭开迷雾,揭示案件真相。
但我自己搞砸了,难道我的心智、我的三观真的存在问题?
许钧掏出一支烟。“你介意吗?”
我摇摇头。
“公安局的女同事吸二手烟确实比较严重,但没办法,不吸有时真的不行。”
我未置可否。“说说你想跟我说的情况吧。”
他快速吸了几口烟,然后答道:“我知道整件事情看上去很糟。”他迟疑了片刻,“方非告诉你,他要去北京修改项目方案。显然他跟你说了假话,事实上他一直呆在戎城。现在可能仍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