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卆四 彼其之子,不称其服

扶苏不见荷华 园蕤不归 3916 2024-11-19 03:08

  阳光像一段不离不弃的凝眸,痴痴地从高远的天际垂落而下,把满腹柔肠都倾注在同一处,而在阳光之外,却是被遗弃的阴影。仰起脸承受着暖阳的沐浴,笼罩在周身的阴霾像剥脱的果皮般,毫无反抗之力地瓦解,扶苏觉得压在心头很厚的黑影明亮了一点儿。

  “普通人吗?”菏华问:“为什么呢?”

  扶苏正色说道:“自从出使齐国后,并没有顺利回程,而是流落到了楚国,当时,秦楚相争,我几度……”

  听到这里,菏华双肩微微颤了一下,呼吸一瞬间急促起来,原本红润的脸上似乎变得苍白。她努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嗓音却蕴涵着遮掩不住的震惊。

  “你原来不在……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没人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我能回来,还能见到你,差不多耗费了所有的运气跟洪荒之力了”扶苏继续说道“百姓们看不见贵族们是怎么帛贵金迷,就好像上位者见不到草民们是怎么流离失所。我觉得自己变成普通人后,也没法安安心心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扶苏默默把菏华抱得更近了,然后左右看了看周围,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菏华知趣地闭上了嘴,内心却如同翻腾的汉水一样,数千个念头来回撞击着,在心中发出铿锵的杂乱声音。

  她所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全部都出自唐浮的策划,扶苏则是个内心戏十足的执行者。唐浮知道处于恋爱心情的女性内心世界充满着幻想,她们会从一些极小的细节去猜度对方的心理,然后自我丰富成为故事,并且笃信不疑。

  唐浮就为扶苏编造了一个“理念不合,被秦王怒斥”的背景,并指示说点到为止即可,剩下的菏华会用自己的想象补完,这比直接告诉她能取得更好效果。

  扶苏遵循着这一原则并借题发挥,同时内心涌现出一股不知名的歉疚感。

  “菏华……”扶苏再度开口,却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才好。菏华看穿了他的窘迫,伸出纤纤玉指在他手背上点了点:“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扶苏觉得自己的手背一瞬间也散发出幽香,他笨拙地假装随口问道:“菏华你在私塾里好像很受欢迎啊。”

  “嘿嘿,那当然喽,怎么?是不是觉得有些不舒服?”菏华的话很直露,她饶有兴趣地望着扶苏,后者拼命装出若无其事但实际上却十分在意的表情让她觉得很开心。

  “不,不会,我又怎么会不舒服,我犯得着跟一群小孩子争风吃醋?可是你这么漂亮,追求者应该也不少吧?”

  菏华挣开扶苏,沿着河渠走了两步,盯着扶苏的眼睛,反问道:“不少呢,不过扶苏公子,为什么你想问这个问题呢?”

  “这是你的私事,何需说让我放心呢……”扶苏跟着起身话一出口,两个人都顿时面色一红。菏华梗着脖子,用鼻子看着扶苏,像一个任性的小女孩一样说道:“是呀,你又何必挂心于这些事呢……”

  这不是计划中的一部分,而是扶苏自己太担心菏华心有所属而问的。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一股微风从她背后吹来,菏华有心想刺激刺激这个胆小鬼,有意无意地摆动一下头,几根头发甩到扶苏脸上,一丝清香在他脸颊边散发开来。夹杂着发丝的急促喘息气流痒痒地从耳边掠过,那种温润的感觉让他心里一阵荡漾。

  “不过呢,真正意义上的追求者也不能说没有……”

  扶苏抬起头,眼睛比平时瞪得大了些。菏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继续说道:“那个人也是一位官员呢……只是没比公子地位显赫罢了……”

  “哦?他是谁呢?”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哟,你要不要去……”

  夜晚的月光无声地落在窗前,洁白的光芒柔软如山水画的留白,无限的遐想在那不着墨的地方幽幽地散发惆怅的滋味儿。

  扶苏安安静静的站在菏华身后,菏华的面前跪坐着一个儒生。

  “孙叔博士,一切可还安好?”

  “全赖教座布局得当,天下仕子得以保全。”

  “博士辛苦。”

  “为正道存续,自当奋身出命”

  扶苏从对话中认出了孙叔博士,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叫做孙叔通,是侍奉秦王的儒生之一。然而菏华与这个做博士的儒生相识,听语气,菏华的地位还高于他,那就耐人寻味了。

  不多时,另一个儒生,也推门而入,见孙叔通早早的跪坐到了左边,没掩盖自己的愤懑,也跪坐在了右边。两人目光交错,彼此都没有说话。孙叔通脸上挂着一丝遮掩不住的得意。

  看来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竞争关系。扶苏冷冷的看着两人表演,好像和自己无关一样,但内心不停的在问自己,菏华带自己来这里所为何事?

  菏华开口道:“当年苏秦合纵六国的时候,六国的诸子百家也秘密联合起来,共同推举了一人为百家合纵的领袖,统摄百家,抵抗暴秦。早前,老百家掌将这权柄交托给我,我便再三推辞,而后才以监督者的名分挑选每一代百家掌。”

  “自我待掌大任之后宵衣旰食,仍不能阻挡暴秦万一。我功德浅薄,已无力再保我诸子百家传承灭亡,我愿将此位禅让。二位都是最佳人选,我将在先辈的见证下,将百家掌的权柄交托在你们当中的一位,望新的百家掌能引领着诸子从浩劫中幸存”

  “浩劫?”孙叔通不解的问“百家会有浩劫?”

  孙叔通旁边的那人,不满的回答道“怎么不会?历代百家长尝试过各种办法,扶植过墨家的非攻,推动过道家的绝圣弃智,甚至效仿过法家的权术主张,都无一例外失败了。这不是浩劫是什么?”

  扶苏看着那个人,心想着:这人该不会也是儒生吧?如果百家掌心念百家的话,也该支持过儒家的复礼。支持儒家的力度太少了是最大的浩劫?

  孙叔通没有说话,他瞪着那人,好像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菏华想了一会,和蔼的说道:“孔夫子所言极是”

  孙叔通将身体前倾,急道:“丞相,不要听孔鲋的一面之词,那个家伙分明是……”

  孔鲋眼睛一瞪,霍地站起身来叫道:“鼠辈,你还想做滥好人吗?”

  孙叔通不理他,继续对菏华说:“满齿不存舌头犹在,面对强大的秦廷,激烈的反抗只会让百家彻底灭亡。”

  “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如果任由让政治干预学术,那么后果只有是思想被钳制,前人所造就的百家争鸣局面将不复存在!”

  孔鲋嚷道,看他的表情,就像是要吃了孙叔通一样。扶苏见势不妙赶紧横在两人之间,菏华也跟着语气加重:“你们两个,都给我冷静点!”两个人这才悻悻跪回去,扶苏看见还把手按在佩剑把上,作势要拔剑吓唬孙叔通。

  看来孔鲋是一路风尘仆仆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身上的佩剑就是防身的证明。

  “现在百家最大的敌人是秦廷,需要你等上下齐心一致,才能取得胜利。你们两个整日内斗,在百家,甚至儒门内部制造对立,这岂不是让亲者痛而仇者快吗?”

  菏华语气温和,态度却十分严厉,“二位虽然分工不同,但都是为天下苍生计。下一任的百家掌,我已有决断。一时的委曲求全,是为了人能够继续活下去,只要人在,学问就会有传承。”

  菏华为这件事定了性,但孔鲋不甘心,仍旧辩解道:“教座,大概您还不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我刚从楚国而来,那里的阴阳家教苑不仅被毁坏,而且师生死伤无数,原本以为是楚国军方以及棘台的杰作,结果经过我的调查,我怀疑是秦国网站人所为。如果任由亲人罢黜百家,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扶苏站在菏华背后,依然是面无表情,内心的一半是欢乐的海洋,一半则是惊涛骇浪。

  孙叔通向菏华执礼,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的笑意:“教座英明。”

  “凭什么?”孔鲋是儒门的领袖,身上还流淌着孔子的血,自然不甘愿面前这个小辈就这么成为新的百家掌。

  孔鲋勃然大怒,就在他意欲起身拔剑的时候,扶苏抢先把他手里的剑摁回剑鞘。孔鲋恼怒,吼道:“这家伙是谁?凭什么出现在这里?”

  话音刚落,“唰”地一声自己佩剑被握在了扶苏手里,后退两步,将剑刃横在了他的咽喉处。

  兵锋就在自己要害之处,孔鲋的脸色一下子变成惨绿,嘴唇大幅度地颤抖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菏华没料到扶苏动作这么快,先是一惊,然后才急忙喝道:“扶苏!你在做什么!快把他放下来!”

  听到菏华的呵斥,扶苏拿剑刃在他咽喉处比划了一个剑花,上前一步,将佩剑重新收回孔鲋的剑鞘。孔鲋一下子瘫在了地上,挣扎着爬到桌边,惊魂未定地抱住小腿喘息道:“教座救我……”刚才还恼羞成怒的他现在一下子涕泪纵流,狼狈到了极点。

  孙叔通自然听说过秦国大公子扶苏是个神秘人物,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能参加如此秘密的禅让仪式,也是识时务的给扶苏执尊卑礼:“拜见扶苏公子。”

  扶苏看着孔鲋,对着孙叔通说道:“教座,有人向您求救,我不便插手,还请高抬贵手一二。”

  比起身份血统,孔鲋确实比草民出身的孙叔通要高贵,扶苏偏袒孙叔通,似乎在表明什么立场。菏华见扶苏不承接孙叔通的执礼,反而承认他的百家掌地位。看来他真心要做个普通人,不想让人以大公子的身份看待他。

  孙叔通讪讪,明明是他害孔鲋那么狼狈的,现在又转过来给他求情,这叫什么事啊?难道自己还能再批评扶苏公子不成?

  他只得低头看看蠕动的孔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好奇的夜风趁机溜了进来,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苦苦地寻找,却沮丧地一无所获,只得停驻在湿润的案头上,点点的光随风摇曳,宛若谁来不及拭去的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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