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伏见)
要是换做平日时候,谢伏危听到苏灵说愿意和他结为道侣他定然欣喜若狂。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对方答应自己的场景,可却从未想过最终他渴求的这一切会是苏灵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做的求全妥协。
谢伏危不是傻子,苏灵不喜欢他。她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拿回身体,然后离开剑宗。
她那么想要自由,那么想要离开自己的身边,如今却为了一个妖修轻易地低了头。
他心里没有丝毫的愉悦,除了妒忌,更多的是深深的羞辱感。
苏灵自然知道自己说了这话对方会是什么反应,她掀了下眼皮,直接便对上了他那双通红的眼眸。
他在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剑鞘之中的不知春也受到了他的影响,颤颤巍巍地抖动着,随时都要离鞘而出似的。
“苏灵,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你为了他答应与我结为道侣?”
“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在羞辱我还是可怜我了,哪怕这两者都有,我也不会因为你为了另一个男人妥协而感到丝毫的愉悦。我只会觉得嫉妒……”
谢伏危的眸子很深,看向她的时候又像是火焰燎过般烫灼。
“我有的是时间等你回心转意。但是陆岭之,我留不得了。”
“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要杀了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出奇的平静,要不是那双眸子里的情绪诡谲深邃,可能苏灵都感觉不出他的愤怒和妒忌。
谢伏危不想要伤害苏灵,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动陆岭之。
陆岭之这条命本身就是看在少女的面上才留的,他尊重她的意愿,遵循她的道义。
可他最终没办法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尤其是在自由与陆岭之之间,她选择了前者。
想到这里他眉宇之间的戾气更重,一直隐隐出鞘的不知春最终还是被他拔了出来。
剑刃之上满是寒气,却又克制着不往苏灵身上落上分毫。
这一点儿苏灵自然留意到了。
她心下一动,在谢伏危提剑往陆岭之方向过去的时候,咬了咬牙上前主动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你冷静点,你听我说完。”
谢伏危觉得自己没救了。
明明前一秒还那么生气,恨不得一剑将陆岭之给诛杀了事。
可苏灵一碰触他,一服个软他便僵在了原地,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吓到自己的小姑娘。
“……你为他求情也没用。”
他低头看了一眼紧抱住自己腰间的双手,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
“谢伏危,你好没有道理。”
“最开始时候说只要我留在你身边就够了的是你,当时为了不让我离开将陆岭之抓着关在这无间的也是你。如今我答应与你在一起了,为什么你还要杀了他?”
陆岭之是妖修,谢伏危不应该是关押他,而早在之前时候就该就地诛杀他。
他没有,不为别的,在谢伏危看来陆岭之是如今唯一能够牵绊住她不离开剑宗的筹码。
但是现在苏灵真为了陆岭之答应了与他在一起,他反而受不了。
矛盾极了。
“我不要。”
苏灵听明白了。
他不要这种结果,不想要自己因为别人而委屈妥协。不仅是陆岭之,哪怕是为了他他也不愿意。
“……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人的事情,你为什么非要牵扯旁人?”
少女被谢伏危拿掉的手又重新环住了他的腰,他的身体很冷,身上硬邦邦的也不好摸。
苏灵眼眸闪了闪,最后踮起脚将头轻轻埋在了对方的颈窝。
谢伏危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连手中的剑都拿不稳了。
他咬肌微动,像是竭力忍耐着什么难言的蛊惑一般,整个人都戒备极了。
“你,你不要胡来。”
这是引诱。
他受不住。
“我刚才说要与你结为道侣是真心的。不过有一半的确是为了陆岭之,我之所以能够得重生全靠他涅的凤凰之力。”
“谢伏危,没有他,我早就死在你的剑下了。你也不可能再见到我。”
苏灵说的是实话,但是她心里并没有因此多感激陆岭之,于她看来这本身就是他父亲欠他的。
只是很多事情她没说,至少这个时候说这些毫无用处。
她一向就事论事。
她捡回的这条命她不会感激任何人,但是陆岭之欠她的这条命已经还给她了。
他本可以离开这里,却因为她而留下来受了这无间之苦。她不能放着他不管。
果不其然,一提到九重塔的事情谢伏危浑身血液都倒流了起来,手脚冰冷得厉害。
他在后怕,也在悔恨。
见谢伏危这般反应,苏灵心下说不出什么滋味。
不过至少他听进去了,对她来说这一点便足够了。
“我不是因为对他心有情愫才这般在意他的安危,所以放了他好吗,师兄?”
“你若不信我会留下来……”
谢伏危还没有反应过来,放在他腰间的一只手往前探了下。
她的手指放在了不知春的剑刃,稍微一碰触便划破了,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珠。
“师妹!”
一见少女受了伤,谢伏危便什么也不顾了,赶紧将那伤口给愈合。
苏灵却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眼眸清澈,神情严肃。
“我知道你心不安,你怕我骗你。”
“我愿意立血誓,死生不弃。”
死生不弃。
简单四个字,却美好珍重的让人落泪。
半晌,周围静得只能听见那水声,哪怕一根针掉落在地上也听得清楚。
谢伏危直勾勾注视着少女的指尖,等到那血珠完全褪去了之后,他眼眸闪了闪,这才有了些反应。
“好。”
“我放了他。”
谢伏危这人虽然偏执了些,可只要是答应苏灵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有食言过。
他说会放了陆岭之,便当即用剑断了他身上的玄铁锁链,放了他离开。
陆岭之伤得很重,他站起来的时候羽翼都在颤抖,像是被风拂过的花树。
没了桎梏之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下意识看向了苏灵。
然而只一眼,谢伏危便冷着面色上前挡在了少女的前面,遮挡住了青年的视线。
“你要是不想走我倒是乐意留你个全尸。”
陆岭之眸色很沉,他薄唇紧绷着,周身的殷红将他的眉眼映衬着更加i丽。
两人这么僵持着对视了许久,眸中都是化不开的阴郁。
直到身后少女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这诡谲的平静。
“陆岭之,如今我们算两清了。以后你便好好待在凤山,不要再上剑宗来寻我了。”
“过不了多久我便是他的妻子,除了这一次,日后无论是非善恶,我都是要站在他这边的。”
苏灵这话不仅是让陆岭之愕然,就连一旁的谢伏危也没想到她会这般说。
在他的记忆里只要有陆岭之在,每一次苏灵都是护着他,站在他那边的。
这是头一次,少女也像维护陆岭之一般这样维护自己。
她说,她会是他的妻。
也会是他心中道。
“……我明白了。”
良久,陆岭之这么沉声说道。
刚才在死水之中被谢伏危用剑那般□□都不曾低下的头颅,因为苏灵这话不仅低了头,也生生折断了傲骨。
陆岭之离开了。哪怕他身上受着伤,只要谢伏危不拦着,依照赤羽火凤的速度在离开前不会有人觉察。
苏灵望着青年离开的方向许久,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之中,这才淡淡收回了视线。
而后看向了从刚才到现在便一言不语,静默站在她身旁的青年。
他在紧张。
又有些恍惚不安。
渴求了太久的东西突然得到了,最是不真实,也最容易患得患失。
苏灵突然觉得眼前的青年似乎一点儿也没变,除了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之外。
他依旧如一张白纸,可以任由人随意涂改成自己喜欢的颜色。
“你怎么不说话?后悔了?不想同我结这个道侣了?”
“没有!”
谢伏危慌忙反驳,声音有些大,反应过来了之后咬着唇,克制着放低了声音。
“我怕是在做梦……”
“怕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苏灵注视着眼前的人,神情少有的专注。她走上前一步,伸手捧住了青年的脸。
“低头。”
她这么说,谢伏危便这么做了。
乖顺得让人想要狠狠欺负。
但是苏灵并没有。
她只是轻轻踮了踮脚,将两片柔软落在了青年的唇上。
“还觉得是在做梦吗?”
谢伏危一愣,抿了下唇,像是在感受什么,更像是在回味什么。
他喉结滚了滚,垂眸便撞进了苏灵带笑的眉眼。
“你多亲我几下,只一下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得寸进尺。”
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心上,他觉得整个人像是泡进温水里一般。连脚指头都舒服得要命。谢伏危勾唇笑了,伸手将少女紧紧抱在了怀里。
“我好开心。”
“哪怕你是因为陆岭之答应我的也好,还是真的有些喜欢我也好。只要一想到你以后会永远在我身边,我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谢伏危,你是小孩子吗?怎么这么好哄……”
苏灵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淡,但是谢伏危瞧不见,只以为对方在调侃自己。
“那也只有你能哄,别人哄不好的。”
谢伏危餍足地蹭了蹭少女的颈窝,就是抱着不松手。
苏灵也意外的配合,他想要抱多久便让他抱多久。
她知道,他是在确定这是不是梦境,所以一直抱着她不愿意放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苏灵的腿脚有些麻了之后。
谢伏危这才红着脸松开了她,那双眼眸很亮,直直注视着她。
“师妹,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我原本是打算摘英会结束之后再给你的,因为我怕给了你你便多了几分逃走的机会。”
“现在逃不了了,都立了誓了,除非身死,这辈子我都栽你手上了。”
“你不要胡说。”
谢伏危听到“身死”两个字便皱着眉看着他,脸上没了笑意。
“除非我死,不然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的。”
苏灵有些受不了如今直白纯粹的青年,她睫羽颤了下,稍微避开了他的眸光。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刚才说要给我的东西是什么?现在可以拿来我看看吗,反正我也走不了。”
她转移话题的方式很笨拙生硬,但是这对于谢伏危来说却刚好不过。
倒不是他脑子多笨,只是他只在意苏灵一人罢了。
听到苏灵这话,谢伏危轻轻伸手牵住了她。而后御剑将她往万剑峰方向带。
谢伏危并没有将她径直带回内阁,而是带他去了冰窟。
之前时候苏灵只去了冰泉,并没有深入到最里面位置。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来取你的剑。”
苏灵一怔,有些意外地看向了眼前的青年。见他面色如常,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更没有生气的情绪后。
她顿了顿,最后还是没忍住询问出声。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月见吗?”
或者不仅是月见,连同日晷,这一对半身剑他都不怎么喜欢。
更因为它择了陆岭之为剑主。
苏灵记得清清楚楚,在之前,谢伏危是甚至想要毁了它们。
“谁与你说是月见了?”
“一个不忠于主的剑配不上你。”
谢伏危这话说的是月见再如何强大也还是会被日晷所影响,它根本无法做到像不知春那般忠诚。
这也是为什么半身剑自古以来都是剑侣才能使用。
若是单单一人的话,这并不是一把值得交付后背与信任的灵剑。
谢伏危眉眼有些冷,这情绪不是对她,只是单单因为月见不满而已。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灵力将周围的寒气驱散,不让苏灵沾染分毫。
冰窟里常年结冰,四周不是冰棱就是霜雪,稍微一呼吸便是一片白色雾气。
苏灵眼眸闪了闪,余光不自觉往一旁的谢伏危身上落,氤氲雾气之间他的眉眼有些模糊。
她看过去的瞬间,谢伏危立刻觉察到了她的视线回望了过来。
谢伏危没有询问她在看什么,他只是弯着眉眼笑了笑,又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在白色雾气之中,青年的笑宛若雾里看花,有些不真切。
“不着急,很快就到了。”
“这里冰棱太多,你当心些走,别划伤了。”
“嗯,你也是。”
谢伏危心下暖洋洋的,指腹没忍住轻轻摩挲了下少女细腻的手背。
此时恰好有雪落在她的睫羽,颤颤巍巍的教人心痒。
冰窟很深,似乎比无间还要深邃。
苏灵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感知到了内里凛冽的剑气之后,她这才愕然地停下了脚步。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剑的气息太过熟悉。
“这不是月见的剑气吗……不对,怎么还有日晷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伏危指尖微动,连剑都没有拔,只一段指风过去便将遮掩的冰雪给吹散开来。
在厚厚的冰雪之下,幽蓝色的火焰摇曳,满天的火光将周遭映照。
说不出的明艳。
这火焰和陆岭之的赤羽业火不一样,属性极寒,应当是万年冰泉之中淬的灵火。
其中又凝了谢伏危的剑气,威力很是霸道,精纯度不下赤羽业火。
在火光里,一把剑柄月白,剑身如冰的灵剑悬浮在了火焰之中。
这样近乎无色的剑刃苏灵从未见过,只有在火光映照之下才能瞧见那上面凛冽的寒光。从中辨别出剑的所在。
“我把月见和日晷这对半身剑给熔了,铸成了这把剑。”
“这百年来我一直放在冰火里淬炼,前些日子才刚铸好。”
百年前从剑冢将月见取出来的时候谢伏危便想要将它和日晷给断了,没想到百年后他还真这么干了。
不仅这么干了,还熔出了一把新的灵剑。
敢用两把千年灵剑来熔,这操作真是前无古人。
想到这里,苏灵实在没忍住勾唇笑了。
“这件事掌戒长老知道吗?”
“……知道。”
“我当时还没当上宗主,他见我要用这两把灵剑铸剑追着我跑了整个剑宗。”
这的确是掌戒长老能够干出来的事情。
“后来呢?”
谢伏危沉默了一瞬,也不知道为什么苏灵对这种小事这么好奇。
可她既然问了,他便会答。
“后来我当了宗主,他便管不了我了。我不仅把那两把剑拿来熔了,我还抢了神武九思用来引雷锻剑。”
“再之后九思用不上了,我也没还回去。就一直让它在这里守着你,不让外人进来分毫。”
苏灵听到前面时候有些想笑,听到后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了。
他总是这样,随随便便几句话便直往人心上戳。教人难受。
她不是没想过,若是没有九重塔那一剑,若是他早些悟明白自己的心。
又或者是一开始便没琳琅这个人……
他们会不会不用走到如今这一步。
可是这世上并没有如果的事。
苏灵知道,谢伏危也应该知道。
只不过她清醒些,后者还在自欺欺人。
她压着心里的情绪,怕自己的情绪波动被对方觉察。
更怕自己软了心肠。
苏灵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走上前去。
她指尖微动,试探着碰触了下那剑的剑身,果不其然。
上面有她的气息,那剑本身剑气极重,可一旦感知到了她的靠近,便立刻温顺地贴近,甚至还用剑柄蹭了蹭她的掌心。
这个动作让苏灵一愣,下意识回头看向了一旁站着的谢伏危。
青年也没想到那剑会这般……这般不知羞耻。
他耳根红得厉害,面颊也是。
注意到了苏灵看过来的视线之后,便知道对方应该觉察到了。
“……我,我在里面融了我的剑气。”
“我心悦你,它自然也亲近你。”
就像是不知春,虽护主。
却也会允许她的碰触。
而这把剑本身就是为苏灵量身打造的,无论是属性还是气息都极其贴合她。就算不融他的剑气那剑也很喜欢她,更别提融进去之后了。
灵剑一般孤傲,很少会这般亲近主人。
可苏灵的这把不是,别说是孤傲了,连一点儿灵剑的傲气都没有。
温顺服帖得像是一只小狗,稍微一碰便软了骨头似的往她身上靠。
像某人。
这个认知让苏灵眼眸沉了沉,她说不上来什么情绪,感觉心下被什么碰触了一下。
酥酥麻麻得厉害。
半晌,谢伏危以为对方生气了,慌忙想要开口解释什么的时候。
苏灵抬眸温和地看向他。
“师兄,它可有名?”
“有。”
青年喉结滚了滚,那眸子清透,天地万物不入他眼。
只留苏灵一人。
“它唤伏见。”
伏见不是一个好词。
像狗一样趴着,谦卑到了骨子里。
――这无论是对眼前人还是这把极品的灵剑,都算得上是折辱了。
可谢伏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在说说道这剑的名的时候,他声音不自觉放轻了好些。
小心翼翼,又虔诚至极。
像是一个信徒,将自己的所有都交付给了自己的神。
只渴求她一瞬的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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