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之前苏灵还觉得奇怪, 为什么陆岭之和自己一起练了一天的剑都还不渴。
如今看来不是不渴,而且那杯茶水他不能喝。
原来最开始时候琳琅那杯茶水就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专门为了试探陆岭之而煮的。
想到这里苏灵垂眸看了一眼因为刚才失态“啾”了一声,而紧紧抿着薄唇不让自己发出分毫声音的少年。
她也就刚听到的时候就惊讶了下,并没有太在意,毕竟陆陆岭之看外形还有那一对赤红翅膀就知道是只鸟。
鸟不啾啾啾要是汪汪汪才奇怪吧。
但是陆岭之却觉得很丢人,羽翼颤颤巍巍的将自己的身体遮掩着,只留了一双眼睛隔着羽翼之间羞怯地看向苏灵。
说实话,陆岭之是个人的时候就生的好看,如今变成这样, 又用这般眼神盯着她。
实在有些犯规了。
“不就是叫了一声吗?这不得好事吗,
至少你是能说话的, 你该高兴才是。”
苏灵发现陆岭之变回了原形之后胆子也小了许多, 怯怯懦懦的当真有些像见了生人的小鸟。
她低头与对方直视了一会儿,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瑰丽的红。
跟他身后发那对羽翼一样,隐约有火焰摇曳。
“你再试试看, 看看现在能说话了吗?”
因为浮羽金蝶恹恹搭在陆岭之的肩膀上, 没什么气力, 这唯一用来传音的也没了, 苏灵和他交流起来有些吃力。
她见刚才对方啾了一声, 这才这么鼓励他再试试。
陆岭之长长的睫羽颤了下,薄唇微抿。他没再张嘴,怕一张嘴又是一串啾啾啾的声音。
他感觉到身体没那么痛了之后, 这才又凝了灵力在指尖写着什么。
【……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害怕你是只鸟?”
苏灵没其他修者那种妖魔当诛之的古板想法,她也就是最开始看着陆岭之变成了这般模样时候有些惊讶,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感受。
【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不是什么鸟,我是赤羽火凤, 是妖……】
“那你可有杀过什么人,做过什么坏事?”
少年一怔,而后摇了摇头。
苏灵见了勾唇笑了笑,清丽的脸上映着落日的余晖,最后流淌进了她的眉眼。
“既然你又不是什么食人的妖魔,我干什么要怕你?再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个妖修要入这万剑仙宗来修行,可你也从未伤害过我,我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妖修和魔修为正道所不齿,人人得而诛之。
他从没有被修者善待过,而大多妖修魔修也未多喜欢那些正派修者。
他知道同族之中杀人族,夺金丹,吸□□血助长修为的比比皆是。
可同样的,人族的修者干的事情也没好到哪儿去。
陆岭之从出生到化形之后,所遇到的都是想要诛杀他,取走他的内丹,或者根骨之人。
正邪不两立。
这是从他生来便知晓的,他从没有从那些所谓正道修者那里得到过什么温和对待,如今听了苏灵这番话。
他才少有觉得正道之中也未尝没有几个不冷血的人。
【……其实之前从宗主给你渡了一道佛光之前,我就想告诉你了。但是你身上有了佛光,我就不敢贸然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我们最怕佛器之类的东西,如果你与旁人一样厌恶妖修,我怕一旦告诉了你我可能会先死在你手里。】
“怪不得你之前见我身上有了佛光会那么惊讶,怕得脸都白了。”
苏灵瞥了陆岭之一眼,见他神情没有最开始时候那般难受了便知道他已经快恢复了。
她随意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抬眸看向因为那双红眸而变得莫名i丽的少年。
“那你来万剑仙宗干什么?你明知道身份暴露可能会死,干什么往火坑里跳?”
【不是我非要往火坑里跳。】
陆岭之眼眸闪了闪,将心里的情绪竭力压了下去。
【你还记得之前竹俞与你说过的我受伤断了根骨的事情吗?我是千年的妖修,根骨极为珍贵。我从凤山历练时候不小心撞上了昆仑的修者,和谢伏危一样,也是一名元婴剑修。】
【今年摘英会魁首所得的那块根骨,正是他从我真身里取出的。】
少女瞳孔一缩,显然没想到会是这般发展。
“也就是说沉师叔说的那段千年火凤的根骨,还真是你的?”
【是的。我不知道宗主是试探我还是随口一提,不过我想他是没发现的,不然我早就被就地诛杀了。】
【我之所以入万剑仙宗,一是身受重伤不得已隐藏了身份而冒险为之。好在那人恰好取的是我的妖骨,尽管我修为从金丹后期落回了筑基,但是没了妖骨哪怕是宗主也不一定能够查到我的身份。】
【二则,我的根骨被作为了今年摘英会的奖励,我想着正好可以顺势在那时候拿回来。】
苏灵这时候才想起了之前自己疑惑的事情,以少年的资质再如何也用不着用一年的时间从外门入内门。
看来他想入内门随时都可以,只是为了今年能够参加摘英会,这才拖延了一年。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的确倒霉。不过是下山历练一番就遇到这档子事……”
少女说到这里顿了顿,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陆岭之。
“诶等一下,你说下山历练。那你之前在凤山也是有师父的了?那你都两年没回去了,你师父怎么没来寻你?”
陆岭之羽翼微动,余晖落在他的周身将他赤红的艳色给柔和了好些。
【……我没师父。】
【我是被那人赶下山的,更何况他巴不得死,自然是不会来救我的。】
苏灵听后眼睛睁大了好些,看向少年眉眼恹恹的样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巴不得你死?这什么人啊,是你仇家吗?难不成是他设计将你驱逐下山的?想要害你的?”
【不是这样的,他虽然对我很严苛,却不会做出那种事。】
陆岭之思索了一会儿,斟酌了下,用简单一些的语句与苏灵解释道。
【而且你可能误会了,我说的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而是涅。我的修为一直停滞在金丹百年,他觉得我是常年在凤山修行缺乏历练,这才将我驱逐出去的。】
【我若想要重新回去,一是得完成涅,二则是将根骨取回。】
“凤凰涅,浴火重生……是这个意思吗?”
听了这么一会儿苏灵也大致上听明白了。那个将陆岭之驱逐凤山的人是想要他去历练,以置死地而后生来突破金丹瓶颈。
又因为他为火凤,要想要突破瓶颈得行非常之法,即为涅。
也当真是死一次。
【可惜我在被那昆仑剑修给抽离根骨的时候,生死之间为了逃脱涅过一次。虽侥幸捡回一命,但是涅的并不完整。】
陆岭之神情黯然了下来,长长的睫羽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
【涅只有一次,我这一次没有突破瓶颈反而还被取了根骨。可能我之后哪怕取回了根骨,穷极一生也只能是个金丹了。】
妖修修行和人不同,要更加艰难。
他们需要花费好几百年才能修成人形,而后又要花费许久才能达到金丹乃至元婴。虽然陆岭之是千年的赤羽火凤,可是他前后光是修成人形就花费了许久时间,如今也不过在金丹后期而已。
“没事,金丹后期也很厉害了,而且还是资质出众的才能到金丹。就算如此要达到这种境界一般也得花个三四百年,之后能不能再突破就很难说了。”
苏灵也没想到陆岭之的遭遇竟然这般坎坷,她看向慢慢褪去羽翼,只留着一双瑰丽眼眸的少年。
“所以你是打算摘英会时候取走根骨就回凤山吗?毕竟你也说了你是你的妖骨,要是取回了他们就会觉察到你的妖气了。”
“这万剑仙宗你可能再也待不了了。”
少年沉默了下来,他没有回应苏灵,可这短暂的沉默已然告诉了她答案。
虽然苏灵并不厌恶排斥妖修,可这不代表其他修者也和她一样。
如今沉晦发现与否先不说,琳琅已然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不仅要离开,而且最好是越早越好。
陆岭之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自己在散陵峰和苏灵遇见的场景,他不想暴露身份忍受了那些外门弟子近一年的羞辱。
大约是人心太凉,他早已没了期待。
恰好那时候有一束光照进来,他便留了心,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心都跟着亮堂了起来。
陆岭之是喜欢苏灵的,但是这种喜欢并没有到爱,到舍弃生命的程度。
他当时那般急切与苏灵表明心意,引她去灵泉与谢伏危问心断念。
一方面是出自占有欲,而更多的是依赖和不安。
在万剑仙宗里,他只有苏灵一个朋友。但苏灵的剑侣却是他最厌恶的剑修。
自古以来斩杀妖兽的都是剑修,他的根骨也是被剑修所夺,他自然是不喜苏灵与谢伏危结为剑侣,甚至道侣的。
他做的一切并不纯粹,喜欢苏灵是一回事,更多的是不想让苏灵和谢伏危过多纠缠。
剑修多半无情,而谢伏危更是无心。
陆岭之和苏灵不一样,他活了千年,千年间的事情他比万剑仙宗其他年轻一些的长老知道的都要清楚。
自古修无情道的少有能破之人,而沉晦是千年来第一人。
仙门各派因为没什么人修这道法,所以也没什么人知道这无情道究竟该如何破解。
可是陆岭之隐约猜测得到。
沉晦当时与桃源主结为道侣时候,不到百年,桃源主便香消玉殒。
她陨落之后,沉晦无情道才破,那把问心剑也才出世。
无情道,先有情后忘情。
沉晦的道侣虽不是他杀,最后却也以身殉了他的剑,这才有了问心,道破。
陆岭之不想苏灵最后也落得和桃源主一般结局,这才用了灵泉情花为引将苏灵拉了回来。
好在苏灵这情将动未动,也算彻底脱了身。
他和琳琅不一样,琳琅是为了一己私欲,而他做这一切虽有占有欲在作祟,但更多是为了救苏灵。
这些陆岭之原本是打算等到与她坦白身份之后再与她说的,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因为苏灵已经彻底与谢伏危断了。
想到这里,陆岭之心下稍微松了口气。
他垂眸直勾勾注视着苏灵,那双红色的眸子里盛着落日余晖,流转成糖果的色泽。
【我原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与你们这些人族修者有什么瓜葛,可在万剑仙宗的这两年里,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说实话,我舍不得离开。我舍不得师父,舍不得竹师兄,林风真人,也舍不得林一。】
少年说到这里顿了顿,也不顾灼烫,低头轻轻将额头抵在了苏灵的额头上。
【更舍不得你。】
苏灵没有想到陆岭之会突然低下头来,在他贴上来的时候她都没来得及反应。
两人少有靠得这般近过,近得她稍微一抬头便能够撞进少年那双温柔的眉眼。
【苏灵,你知道凤山距离万剑仙宗有多远吗?】
苏灵一愣,她从小到大除了临水城和万剑仙宗之外就没有去过旁的地方。
人间的王城还有其他有名的地方她大致上能够估摸下距离,可修真界里的她却浑然不知。
“我不知道,我没去过凤山。”
“但是一般妖修住地地方不会和我们这些宗门距离太近,应该很远吧。”
【隔着沧海,整整九万里。不过你放心,我会回来看你的。】【九万里也好,九百万里也好,只要你还在这里,我都会飞回来的。】
像是小鸟一样,陆岭之亲近地蹭了蹭苏灵的额头。
【就像鸟雀每到冬日会迁徙到温暖如春的地方一样。有你在的地方,于我而言才是真正的春日。】
跋山涉水,栉风沐雨只为一个约定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岭之变成了原形,他不仅比平日时候胆怯,更你平日时候粘人爱撒娇。
苏灵听了这话后心下一动,抬眸看了眼前眼睛亮得出奇的少年。
要不是陆岭之这个时候突然提起春天,可能苏灵都没发现。
好像从一开始自己和陆岭之认识的时候恰好也是三月春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陆岭之这么强调了一下,苏灵也莫名觉得春天这个季节好像变得特殊且温柔了起来。
少女想到这里,弯着眉眼笑着应了一声“好。”
与君相遇,应是春。
与君相逢,亦为春。
如此,再好不过。
可是苏灵这时候不会知道,她再等不到来年人间三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