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祖上,无止眷顾,予我荣光,死寂水域有了波纹,予我洗礼、荣耀,以及这里每一粒麦穗……”
祷告完毕,年轻的辛德格萨的手虔诚地放在刀叉柄上,眼前那一块晶莹剔透的半熟烤肉,已经不止一次召唤着他的肠胃了。
“荣耀,以及……”
年轻人身旁传来苍老的声音。
“以及……”年轻人的左手已经摸到了叉子的手柄,此时就像摸到了一块赤红的烧炭,连忙缩了回来。
汗水顷刻间布满辛德格萨的额头,就像一个刚刚在蒸汽间里走出的洁净者,“以及……”
他反复咀嚼着远比烤肉要艰涩的多的记忆断层,“以及……那个换回荣光的身影……”
“好了,您可以用餐了,我的陛下。”
老者的脸上现出略微的满意,看都不看他的陛下一眼,转身出去了,两个衣着朴素的侍者肃立两边,低着头,手里握着等候收拾残羹的托盘。
“以及……让我憎恶的一切,以及不该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以及我那曾经给予我自由的山庄,以及我美丽的奥斯瓦尔朵……尽管,她成了别人的新娘,那个肥胖的可以装下整座庄园的新郎!”
陛下咀嚼着嘴里的肉,闭上眼睛,眼泪顺着鼻翼边流下,流进嘴里,似乎烤肉缺少了盐分,这样才会让这位可怜的陛下咽下去,很快一道血水顺着陛下的嘴角流进了餐盘。
“擦掉。”
老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一次出现,话音刚落,陛下已经用近乎不可辨认的速度把嘴巴弄干净了。
辛德格萨,五岁继承王位,和很多先王一样,手里有根象征权柄的冕杖,一如传说之中的事,这根冕杖能起的作用,还不如谆葛尔特亲王殿下的一根头发。
亲王殿下可不像几年前那样,没事儿来陛下这里,陪辛德格萨说几句话,尽管,这些话在陛下听来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家长里短,毕竟亲王殿下肯来,就证明他的存在还有一些意义。
但是,随着亲王要忙的政务越来越多,甚至吃饭睡觉如厕的时间都要料理国事,他老人家再也没有时间前来陪伴这位可怜的陛下了,这一晃就是十几年的时间。
如今的陛下已成年,年少时的那份写满单纯的安逸再也无法从他的脸上找到。
记得去年陛下成人礼兼大婚盛典的那一晚,比卡修公爵的女儿近乎哭着跑了出去,因为陛下那个晚上始终在喋喋不休,说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跟着他就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他不想这样,所以,他们的婚姻无效。
如果按照往常,亲王殿下一定会跑来劝慰这位不大成熟的国王,然而,谆葛尔特没来,甚至都没有派个什么人来探看一番。
只要是个人就能够想到这点,就等着陛下真正疯了的那一日,直接找个什么猫儿狗儿替代一下就是了。
反正整个死亡之海都是谆葛尔特的,和这个年轻的疯子陛下没有半撮羊毛的关系。
很不幸,辛德格萨陛下并没有疯,在第二天中午,喝的醉醺醺的陛下正在做着童年的美梦,挽着他心仪的奥斯瓦尔朵走入洞房那一刻,脑袋重重地挨了一记。
当他睁开眼睛,发现站在眼前的人,忙恭敬地坐了起来。
来人年纪不小,那双眼睛就像能够看穿世间万物,让辛德格萨不敢再浑噩这一天。
“背一遍,祷词。”
老人丢下一句话,随之转身离开。
然后这位可怜的陛下就开始了背诵,一遍又一遍,就像老师的余威始终绕梁不去。
曼里奇,陛下的贴身教授,死亡之海唯一的一位御用学士。
如果说他有弟子,或许都不在死亡之海,在大陆的北端倒是有两位,一个是米歇尔,另一个就是尼古拉。
他与辛德格萨没有什么过于深刻的渊源,只不过已经掌管了三代帝王的教授工作,不能在辛德格萨这里废弃了。
偶尔,老人还搬出一股子恶狠狠的面孔,令辛德格萨不寒而栗。
至于传说中曼里奇曾经在教授先王的时候,因愤怒至极,曾差点把在御用花园里玩乐的先王一把火烧死在花园之内。
这老头是惹不起的,刻板又认真,残忍又无情,就像帝王之家中的一个矛盾的存在,无权无势却有着无上的威仪。
此时的辛德格萨在一次看着老师的背影消失,也没有什么胃口了,他的嘴巴嗫嚅着,咀嚼着整天都要背诵若干遍的祷词,慢慢地咬了咬牙,伸手直接将半块烤肉拿起,一口咬了下去。
“荣光,它究竟在哪?”
这几天他也得到了消息,据说在那个在地图上都没有标记的雷石镇,出现了一伙儿兽人叛逆,先是盗取了大魔骑的坐骑,再有令一整队猎人失踪,里面还搭了两个咒魂师,其中一个是……
对啊,摩登雅路的侄子,那个叫艾琼斯的,是他!有着远大前程的艾琼斯!记得去年在一次祭祀中,艾琼斯还吻了自己的剑柄!宣誓为自己效忠!
可是这么一个忠诚的人已经不在了……
究竟什么人敢这样做?而且这样明目张胆,就连我这个无用的国王都知道了!
辛德格萨发神经地默默念叨,似乎这几天老师对自己格外的严厉,难道说,难道说我终于盼来了荣光?
噢!天啦!愿祖上给予我应有的一切!
“是的,我该振作起来,我是王,虽然是被逼迫上来的,但是,眼下并没有什么人能把我撵下去,谆葛尔特不能,他只能等候我死掉或者疯掉,至于摩登雅路更不可能,他没有这个权利,虽然他与亲王走得很近!”
情绪激昂的陛下居然念叨出了声音,两个朴素的侍从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而此时,年轻的陛下身边就像出现了一扇门一样,倒立的黑十字一闪而过,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巫师手里正押着一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曼里奇老师?”
当啷一声,辛德格萨手里的刀叉掉了下去,在理石地面撞出了火星。
“请稳重,尊敬的陛下,我不是来行刺的,只不过,这位……”柯林斯顿看了眼身边一脸黑云的曼里奇,“这位不太友好,往往这样的人很难交到朋友。”
“哼!”
曼里奇哼了一声,并没有对黑巫师的语言表露出洗耳恭听的态度,脸色难看到极点。
柯林斯顿似乎并不想让这对师生过于难堪,放手让曼里奇回到陛下的身边,他相信,如果身边有长剑,老学士能够挥舞起来,刺向自己。
随之,黑巫师昂头看了看宫廷的四周,还真没什么值得顺走的物件,只不过穹顶天花板上面刻画着死亡之海的历史,惟妙惟肖的描绘中,每一个图案都能讲述一段历史与沧桑。
“神鹿之吻?”
柯林斯顿眯缝着眼睛,看着那个带着两翼,有着犄角的雄鹿图案,它飞扬的前蹄似乎要从一个大陆踏向另一个大陆,非常有气势,对于它来讲,不过是一口剑刃的距离,这便是死亡之海祖先开创纪元的传说。
“你对死亡之海的历史有兴趣?”曼里奇觉得对方并没有太多恶意,看着这位的穿戴,似乎是一个外来客。
精明的曼里奇大学士并非像这个草包陛下一般的思维,在他眼中,这个黑巫师的来头一定不小,不然,他不会跑到这里来,要知道,整个死亡之海的皇宫,估计连乞丐都懒得来,或者说来了也白来,得不到什么太好的东西还被冠以刺客的罪名就得不偿失了。
再有一部分却是不屑于来这里,与一个傀儡国王能商量出什么事情来?这么多年辛德格萨早就顺从惯了,每个人都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妥,要知道在他们的心目中,谆葛尔特才是地地道道的王家风范。
当然,自从几个贵族当着双方的面希望亲王加冕王位,随之被谆葛尔特一顿臭骂之后,这种看似糟糕实际上非常有开创性的建议便不再有人提起,但不等于没有人在心里希望这样,总之,这种事情最好还是遵照亲王的兴致来办才好,否则就是帮了倒忙。
“我只知道,谆葛尔特亲王殿下手里掌握着所有机枢要部,更有强大的咒魂师为其撑腰,据说,近些年就连几个大魔骑都开始一改过去不闻不问的做派,与亲王有了或多或少的联系。”
“是的,据说大魔骑没了坐骑正在责难谆葛尔特亲王……”陛下随口附和一句。
“陛下。”旁边的曼里奇忙打断了辛德格萨的“胡言乱语”,尽管他没有说错一个字。
来访者强忍住想笑的样子,脸色微红,好一阵子才舒缓下来,指了指外面,“我知道,我来这里很快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曼里奇点点头,“是这样的,但是如果您觉得此行值得,我可以做到让外面的人永远不提您的行踪。”
得到对方的确认,黑巫师这才慢悠悠地看了眼陛下,“像,真像。”
“像谁?”辛德格萨张了张嘴,因为对方正在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当然是像你的祖先,那些叱咤一世的诸王啊!”
辛德格萨低下了头没说话,倒是曼里奇昂首矗立,一副对方原本就是在说废话的样子。
只不过,当他听到黑巫师的后半句之后,差点没跌坐在理石地面。
“只可惜,没几天好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