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秘密的妖怪(四 )
此后,几人又找到了一些华璇与王凛之间的书信,只是落款全部都是极其正式的王凛二字,信中则是一些更正式的内容,比如劝诫华璇不要对三国动武。后来,书信的言辞越来越严肃、生分甚至激烈,再没有当年轻言谈笑的踪影。
若是没有那张残片,几个少年看到这些信件恐怕也不会觉得怎样,可是现在,怀想这样的两个人物曾经可能怀有的过往,虽然少年们还未曾经历过人世的沧桑变迁,心中却感念良多,怅然若失。
“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华璇和华瑛的书信呢?”白芷薇忽然想到,“就算之前两个人是住在一起,可是后来华瑛出嫁到楚国,也总该有书信往来才对啊。”
其他人这才发觉,果真是没有看到这对双生姐妹之间的一笔一墨。于是五人又仔仔细细地查找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
此时,慕容斐注意到墙角有一张信纸悬在距离地面半尺来高的地方没有落地,此处他之前曾经扫过一眼,并没有任何东西,他便以为是刚才被风卷起的信纸挂在了密结的蛛网之上,走过去想拿起来看看,却发觉背后根本就没有蛛网。他心中觉得奇怪,伸手往看似空无一物的墙角处一探,竟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你们快来看看这是什么?”他低声唤道。
其他人跑来一看,又分别用手摸了摸,都确定那处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大约半尺来高的长方匣子。
桓澜想了想道:“这恐怕就是传说中隐藏秘密的妖怪。”
众人第一次听到这东西,都好奇地看向他。
桓澜解释道:“我还是听魏宫中的老人们说的。这种妖怪极为少见,外形就像一个盒子,除了主人以外谁都看不见。主人家把要藏起来的东西放在里面,没有事先设定的密语,这妖怪盒子便不会打开。”
“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难了,谁能猜到密语是什么呢?也许只是随口的一句,比如‘你吃了么’。”唐谧摇摇头道。
其他几人也觉得颇为犯难。他们到现在都未曾找到此次潜入赵王宫想要探寻的真正目标,也就是为何华璇的魂兽和力量没有消失,如今看着这个隐形的盒子,每个人都明白,若说还有可能发现什么,就一定都在这里面了。
唐谧一边思索,一边低头在房子里走着,脚步踏在积满厚重灰尘的地板上,扬起淡淡的尘烟。偶尔,她的脚落在那些被烧毁的灰烬上,会发出极其轻微细碎的“沙沙”声。
她忽然站住,盯着脚下的灰烬一阵愣神,喃喃自语道:“可能是我们想错了!”
“什么意思?”白芷薇问。
“我们原本一直认为,是有什么人从战火中抢救出了这些书信,再堆放到了这里。而事实也可能是,有人在战斗开始之前,就把这些东西放在此处。所以,这个人才有时间在这里烧毁一些他认为应该被毁去的信件,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一些信件的灰烬出现的原因。”唐谧说道,然后转向几人,肯定地说,“如果我推测得不错,这个烧信的人,最有可能就是华璇本人!”
众人都没有答话,静静地等着她继续分析:“华璇作为一场战争的最高统帅,应该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自己必败的命运,所以,她有充足的时间去做失败前的准备。我现在也说不好这些信件为什么没有被全部毁掉,可能有一些是她故意想留给后人的,又或者出于其他什么原因。但是,她一定已经仔细烧毁了一些重要信件,或者是她出于某些原因不愿为人所知的部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想找的一些内容,永远都不可能再找到了。”
说到这里,唐谧快步走回墙角,将手放在那个看不见的匣子上道:“既然华璇有足够的时间毁去信件,那么,我们看到的残片很有可能不是她忘记毁去,而是舍不得毁去,从火中抢出来的。”她叹了口气,以试探的口气念道,“十五日夜,月色皎然,独立中宵,念及过往,心中幽怅,涕下而不自知……”
唐谧的余音未尽,在幻火明灭的微光中,那个看上去一片虚空的角落内,几叠厚厚的书信骤然出现。
她拿起信,见信笺一角有一枝被六颗明珠环绕的并蒂牡丹图案,心下一动,想起自己那把晶铁梳子上的图案,欢声道:“这该是她们的标记!这是她们的信!”
几人把这些信打开,细细读来。发觉它们与别的信件很是不同。一是这些信有不少是在华璇还没继位时写的,而之前几人所见的其他信件则都始于她即位之后。
二是这里面竟然既有华瑛写给华璇的信,也有几封华璇写给华瑛的信。从时间来开,华璇写给华瑛的信都是在华瑛没有远嫁楚国之前的,大概是后来华瑛离开赵国时没有带走,交给华璇保存,这才留在了这里。
几人从信中得知,原来华瑛是在大约和他们这般大小的时候就因为求医而离开王宫,所以她在信中多是讲述一些宫廷之外的见闻,而在某一封信中,华瑛提到自己遇见了一个名叫王凛的少年,才华横溢,令她敬佩不已。
后来,华璇在一封信中对华瑛说,她于蜀山游历时也遇见了那个妹妹提到的王凛,而那人误以为她就是华瑛。因为她想戏弄一下这个骄傲的少年,便没有告诉他实情。
在这些书信中,更多被提及的是一些与武功和术法相关的事。年少的华璇抱怨说自己因为俗事繁多,没有办法专心修习。华瑛便回信说自己虽然没有健康的身体去练成武功,却可以为姐姐阅尽秘笈,寻找到一些能够更快更强的捷径。于是在通信中,两人便经常探讨这些,很多时候,那是一些与蜀山的修炼方式完全不同的思路,看得众人心下骇然,明白他们已在无意中接触到了魔宫一路的武功和术法精髓。
在华瑛的信中曾经多次提到她在看一本叫做《六道全书》的书,并且准备在看完之后为华瑛写一个能帮她快速阅读并理解这本书的《通要》,看到这里,唐谧和白芷薇不免对望一眼,同时想起了藏在她们屋中的《六道全书通要》。
慕容斐看了却道:“《六道全书》的名头我倒是听说过,都说这书大而无用,号称录下了天下所有的术法,但是术法一门,原本就不在会得多,而在于能精研,就算有人学会了当世的每一种术法,可如果都只是肤浅掌握,那也无甚大用。”
桓澜赞同道:“的确。术法一门,如果只得皮毛,还不如不学罢了。更何况华瑛的身体不健,根本不可练习术法,她就算才智再高,写出来所谓通要,倒是和纸上谈兵差不多了。这样的东西看似是捷径,实则说不定是歧途。”
唐谧和白芷薇听了,忍不住又互看一眼,各自暗思那《六道全书通要》,看来也是不当学的。
这时,张尉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她们和堕天大人都喜欢讨论轮回转世的问题呢?”
的确,华璇无论是在与华瑛还是王凛的通信中,都曾经数次提到轮回之事,对于轮回的看法,王凛最终的观点是:既然是不能确定有还是没有的事,那么我宁愿相信它是存在的。而华璇的最终观点则是:因为是不能确定有还是没有的事,所以我选择相信它根本不存在。
张尉这话是问向慕容斐的,因为慕容斐所在的齐国又被叫做佛国,是四国中佛家势力最强盛的国家。
可慕容斐毕竟年纪尚轻,又没有认真学过佛法,也想不明白:“我也不清楚。不过,魔王这个名号和她封闭了赵国所有的寺庙有关,也许她一直就是一个喜欢和大多数人的信仰作对的怪人。”
唐谧摇头道:“其实,这并不仅仅是关于轮回的讨论,这是一个世界观的问题。”说到这里,她才发觉自己又使用了大家听不懂的词汇,想想也很难用别的词解释,便索性道,“如果一个人相信生命是无止境的循环往复,而另一个人则相信生命是刹那灿烂之后便会永久消失的瞬间,那么这两个人对待人生的态度和行为处事的方式就很有可能完全不同,明白了么?”
少年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毕竟在这一夜,他们忽然接触到太多太多的东西,即使再聪明也没有办法一一想得通澈。而唐谧扪心自问,难道自己就真的想透了所有的事么?
在华璇和华瑛的通信中,越到后来讨论的术法就越是黑暗,最后问题的中心集中到如何能使力量延续不朽这个终极命题上。看到这里,少年们知道,他们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
这些信件写于华璇即位十来年以后,此时已只剩华瑛的回信,但是透过她的信,几人还是能够看到对面那个驾驭着世上最强盛王国的女王忧心忡忡的面孔。
华璇的身体似乎正在一点点衰弱,开始出现和她双生妹妹相同的症状,但是她在赵国中看不到有谁拥有继承她力量的资质,她担心王朝在自己死后崩溃,所以明知也许还不是统一天下的最佳时机,还是决定开始全面行动。
而华瑛则焦急地在为华璇寻找无论是使肉体或是使力量永恒的办法,这逐渐涉及到最为黑暗的术法,少年们第一次看到诸如“制造释鬼”等禁忌的词汇,显然,这对姐妹正在尝试用各种方法得到永生。
也就是在这些最后的信件中,少年们第一次看到涉及“魔血”的邪术,华瑛在信中说:“若到万不得已,唯此法可为之。”
“原来是由于‘魔血’啊。毁掉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血液渗透入千万人,再由他们代代传承,如此,只要这些身上流着魔血的人还存在,魔王的力量就会以某种方式得以延续。”唐谧推测道。
其他人也觉得虽然这些信中没有具体说明,不过大概就是如此了。
然而张尉又觉得有些不明白,想了又想,才开口问道:“如今看来,每个人身上都可能流着魔血。也就是说,你身上可能有,我身上也可能有,这样其实和谁的身上都没有不是一样么?这两姐妹聪明至此,怎么倒是在紧要处糊涂了?”
唐谧听了,第一次觉得张大头同学原来根本不傻,竟然可以从这样的角度去看通这件事。而其他人看向张尉的目光也带着惊讶。
白芷薇笑问道:“那么大头,你要是知道自己是魔血的继承者,你会怎么做?”
“原来怎么做就还是怎么做呗,我又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去杀人放火。”张尉无所谓道。
“那你呢?”唐谧问向白芷薇。
“自然也是原来怎样就怎样,这种或有或无的东西,谁管他呢。”白芷薇答道。
于是少年们都一起笑了起来,那笑声虽然被压得很低,但唐谧仍然觉得,它驱走了一直盘旋在房间里的黑暗阴影。
在黎明再次即将到来前,几人终于看完了华瑛的最后一封来信。在这封信中,华瑛告诉华璇,她在楚国境内发现了一颗很大的陨石,这陨石似乎有稳固术法的作用,但还不知道它是否也可以稳固住肉体。她已经把陨石运回地宫准备尝试看看,如果一旦发现有作用,就会把它立刻送往华璇处。
“也许魔宫的守护幻象不灭,便和这颗陨石有关。”慕容斐道。
白芷薇看了一眼信上的日期,发觉离历史上那个著名的赵王宫被破的日子相隔没有几日,不由感叹道:“可惜,华璇终是没有等到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