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这样,我想跟你说,如果你不想倒霉的话,你应该学会按照事物本来面目去接受它们,而不是拒绝它,应该理顺关系,而不是一味逃避。”
“谢谢您教导我如何生活。”李后宝鄙夷地说,“你这是带我回去接受它吗?”
“我相信你的事情会有转机的。”
“是死刑,还是死缓吧,我可连律师费都数不起,根本不可能判处无期或有期。法则都是你们上等人制定的,然后勒令我们下等人适应。”
他朝腐叶上吐了一口唾沫,一脚直挺挺地踢过去,腐泥露水土渣齐飞。郑航看着他大发雷霆,心里的丝丝忿怒慢慢化去。
关西一直坐在指挥中心。对他来说,在指挥室过夜已经司空见惯,手机、对讲机、记录本、案情资料摆在桌面上。没有汇报,他就看资料、汇总情况,考虑下一步策略。只要铃声响起,不论是对讲,还是手机,不等铃响三声,他已经自报家门。
“我是关西。”
过了一会,“你确定?私自进山?这么胆大包天。方娟……好吧,立即安排一队刑警前去搜寻,立即……”
长叹了一口气,关西感到头痛了起来。“不,你们全队展开搜寻,我让另一组覆盖你们预定的搜寻范围。”
竟公然违抗命令,整个分局也只有郑航有这么大的胆子。临出发时,他让这个前刑侦大队长的儿子留守派出所,没看到他有什么表示。原来,他早已谋划好了。
真是岂有此理,如果谁都像他一样,即使是争相上阵,也会自乱阵脚。关西心里的火“唰”地窜上心头,“啪”的一声挂上了电话。他端坐在椅子上兀自喘息,没注意自己的双手竟然颤抖起来。十多年了,他一直对郑平的死心怀愧疚,想多关怀一下郑航,但这样恐怕会宠坏他,让他更加无法无天。
他曾经是郑平的副手——教导员,负有队伍管理和法制监督之责,可惜他没有做好。那时,他心里只想破案,提高破案率才是成绩,不论是怎么破的,不论会不会产生冤案。那起案件其实是他带队去的,抓人之时,在场的十几名吸毒分子都点头认定作案的正是那人。出差归来的郑平家也没回,便参与审讯。谁知,一个青年冲了进来,对着坐在主审席上的郑平开了枪。
后来查明,被抓的并非是罪犯,而开枪者只是心里积聚着太多对公安,对冤假错案的愤恨,所以看到公安又办冤案,而跟进了公安局……
经历了家庭的巨大变故,经历了因冤案而造成的父死母亡,郑航的心里一定积聚了太多的怨恨,积累了太多对冤案的深仇大恨。如果郑航因此而恨他,他不会责怪他的。其实他一直在怨恨自己。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最初那种失去的痛苦和挫败感逐渐消退,他在想这是不是更可怕。
他曾想将郑航接到家里来,像父子一样,一起度过那段痛苦的经历,好好改善两人的关系。但他工作太忙,郑航又很疏离,两人终究无法交融在一起。
后来,郑航进入公安分局,担任派出所副所长,两人的关系彻底变了。他想当郑航的安全港湾,做他的避难所。可是,在郑航的眼里,他是什么呢?
也许什么都不是。事实上,他们平日里相见,郑航眼里确实全是敬畏,但一旦看准了工作方向,他就锋芒毕露,即便是面对手握重权、老成持重、工作经验丰富的局长,他似乎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现在,已经发展到公然违抗命令!
“是不是郑航出了什么事?”他身后走进徐放。
“你还好意思问?你的人都管不住。”关西头也不回,没好声气地说。
“真是郑航?”徐放觉得难以置信,“他真是个光脚穿过火场的人,根本不用带灭火器。”
关西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
没过多久,徐放明白了。“他想取代你,去办那起案子——不仅是要取代齐胜。”
徐放说完,也不顾关西的反应,笑得前俯后仰。“这样挺好,你我都了解郑平,这就是郑平的翻版,犟牛鼻子,十根绳拉不回。”
“这是无理捣蛋,”关西一脸严肃,“不论多么敬业,都是没有前途的。”
“他不会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他只会因为自己没有解开这个案件的谜底而怨恨,没有为当事人洗冤沉雪而愤怒。”徐放走到关西跟前,直视着他,“打算怎么处置他?”
“他已经失踪了,”关西直截了当地说,“现在需要对他的行踪进行搜寻。”
徐放哑在那里,嘴张着好一会没有合上。
“我必须赶过去。”徐放醒过神来,立即做出决定。
沉思一会,关西说:“我已经派人搜寻。不过,你去也好,带最好的装备,要结合访问和对那个嫌疑人的搜寻一起进行。”
“好。”
“如果找到嫌疑人,要善待他。”
徐放充满惊奇地望着他:“怎么?您开始相信那个所谓的嫌疑人是被冤枉的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郑航认定的事不会错得太离谱。赶快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闭上眼,睁开眼……睁开眼,闭上眼……郑航浑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摇摇头,从未这么亲密地与一个陌生人呆这么长时间,从未这样迁就、照顾别人。他在原地打着转,链条急剧地拉着李后宝的手。
李后宝猛地转到他面前,说:“你干什么?”
“我们该走了。”
李后宝揉了揉太阳穴,然后说:“我知道,你迷路了。”
“我迷路,不就是你迷路吗?”
密林中看不见整片天,闪烁的星空难以辨识北斗、北极的方位。
他们本来是沿溪而下的,但溪流急湍,两岸悬崖巨石,无法攀行,只得顺着能走的林地摸索着前行,却慢慢地偏离了溪流,并越走越远。每一块林地都不一样,但每一块林地都给他同样的感受。星光透过树枝照进来,一切都显得分外凄惨和荒凉。
两人疲乏地在落叶腐草上蹒跚,肩并着肩,宛若一对父子在公园里散步。
突然,李后宝停了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