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有所谓的遗产,郑航可以毫不虚伪地说,他完全不在乎钱——他父亲的抚恤、母亲的保险赔偿,这么多年投资所得,他这辈子有花不完的钱。即使钱不厌多,坦白地说那些不是他的钱,他更要慎重考虑。
他想,如果真有遗嘱,可以修改一下相关条款,把钱留给宝叔的儿子。不过,这么做能在多大程度上弥合他们之间的不和呢?不能!这样的儿子会把到手的钱全部败光。或者,拿出一部分,比如三分之一。这种做法的缺陷在于,如果他认为该给李葵钱,为什么只分一部分,而不是全部?要么都给,要么都不给。如果给了,李葵挥霍完,必定再向他伸手。
违背宝叔的遗愿肯定是错误的,不管李葵怎么威胁。在宝叔最孤独无助,最需要亲人安慰的时候,李葵心里除了对父亲的憎恶,就是更加厌恶父亲。
离开解放路,还没有驶出城市边界,就看到辰河至省城的高速公路标示牌。郑航打起转向灯,从匝道转向辰河大道。他有些急躁,一直以来,他是一个孤儿。他抱怨过、苦恼过,但也为自己没有家人的羁绊而窃喜过。对于李葵,父亲在时他自愿沦为孤儿,父亲死后却想争夺父亲留下的利益,这种转变令人厌恶。既想过着享受亲故遗产的人生,又想逃避纷乱的家庭矛盾,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郑航驶离辰河大道,准备继续向南进入高速公路枢钮,他看了看时间。六点三十分,他饿了。离开派出所时,他不想吃东西,一心想快点赶往省城。多么愚蠢的想法。到达的时间预计在晚上九点以后,那时他大概已经饿晕了。
他摸到座位上的皮包,伸手进去,只摸出一片没有营养价值的无糖口香糖。就在这时,他忽然意识到忘记打电话通知石锋教授。
他搜索路边的餐馆标识,寻找最近的休息区,特别是刀叉交叉的图案,那是国际通行的餐馆标志。接近水府庙服务区入口时,他看到了老妈厨房在向他招手。
他停在距餐馆门口两条车道的位置,锁好车,朝着餐馆的台阶走去。这里,背后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明锐车是你的吗?”
郑航惊讶地转过头,看着他。“是的。”
“我想就是,我看到你锁车离开。我和妻子跟在你后面看了好一会儿,她发现了情况,于是让我叫住你。”
“你对这车有特殊感情?”
“不,这不是我找你的原因。你知道自己的车胎漏气吗?”
“哦,没注意,漏光了吗?”
“你过来看看吧。我们担心你没注意,如果上高速才发现,情况就危险了。”
中年人转身向停车场走去,郑航快步跟上。
“你从哪里来?”中年人问。
“辰河,我要去省城。”
他们走到停车场,一个中年妇女正站在郑航明锐车旁,冲他抱歉地一笑,似乎郑航遇到的麻烦事该她负责。
郑航首先俯身检查轮胎。明锐的左后车胎果然出了问题。“快漏光了。”
中年人拿着扳手和铁钳走过来。“看这里,”他指着胎侧和前翼子板之前铅笔头大小的金属圆头。“像是锥头钉,扁平钉头,短小菱形钉柄。这种事我曾经碰到过,很害人。”他比划着,“拨出来,你就能找到钉柄。”
“这地方有钉子太奇怪了,你觉得哪儿来的?”
“我的看法是故意破坏。有人用锤子把钉子钉进你的车胎。你停的地方肯定不安全。”
“也许是的。”这时,郑航想起李葵一伙人出现在警务公开栏前。他的工作牌就放在明锐的驾驶台上,透过挡风玻璃一看就知道他正在使用这辆车。
“这胎必须换下来。你会换胎吗?”
郑航摇摇头。不过,服务区应该有修车场,他可以去找他们帮忙。
“如果你有好的备胎,我可以帮你换好车胎,到了省城再去把胎补好。”
“谢谢,这里应该有人可以换胎,我不能耽误你们。”
“没事,这事他很在行。”中年妇女说话了。
中年人接着说:“也就十几分钟,耽误不了什么,你放心好了。”
郑航思索片刻。他们都是好心人,他越是不接受,他们越会坚持。或许他们的善良能稍稍抵消李葵的恶毒。“其实我很希望你帮忙,只要你愿意。”
“没问题。”中年男人说,“你也可以在旁边帮我。”
换胎果然并不难,只要工具齐备,不要十分钟就可以换好。郑航再三感谢他们。中年人摆摆手,他是那种十分乐于扶助年轻人的人。
互道了再见后,郑航进去就餐,并掏出手机拨通了石锋的号码。
石教授在第三声铃响时接起了电话。“我是石柔之。”柔之是石教授的字。本来现代人已不时兴名、字、号等称谓,但石教授认为石锋两字太硬,便自诩柔之,以化解原名的锐利。
“嗨,教授,我是刑侦系零八届的郑航,分配在辰河的,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有事吗?是不是在学院里?”教授明显没有想起郑航是谁。
“还没到。我车胎坏了。”郑航一面告诉他停车吃饭的事,一边想着如果钉子一直扎在车胎里,他还能开多久。现在不必担心了,于是他说:“十点钟到办公室找你。”
“平常的这个时候,我该上床了。”
“对不起,教授。”
“如果每个学生都像你一样,我会提前去见马克思的。”
“对不起,教授。”郑航坚持道。
“开个玩笑。”石教授哈哈笑起来。“来吧,我请你吃宵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