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想法。”
郑航掏出烟来点上。“我这可不是鼓舞你,这是生活的真相。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复杂的,善恶难辨的地方。古话说,床下有怪物,一点没错。”
“我呢?可能是怪物吗?”
“我们身上套着法律的权利机器,只能按照法律的许可,展现人性。”
“别说法律让警察成为超人。”
“法律创造了一个让我们展现自己善的一面的机会,也就是让我们惩罚犯罪。”郑航平静地说,“就像平常生活中,有的人坑蒙拐骗偷盗抢劫,有的人不断地伸出援手,帮助别人,因为社会赋予了他们不同的机会。”
齐胜小声说:“是不是你父亲的死,让你立志从警,抓坏人。”
“你不用再提我父亲,我明白自己。”
齐胜局促地搓了搓手,抬头看着挡风玻璃上飞溅的雨水。
“我一定会抓住他的,齐队,相信我,我很快就会抓住他的。”
“我相信你。”
“我——”郑航吐出一个字,突然意识到这是在跟刑侦大队长说话,他喧宾夺主了。他有点儿不知所措,脸红到后脖根。
一个闪电一闪而过,照亮了单元门,接着是一阵响亮的雷声。郑航看到齐胜的手指不安地弹着方向盘,看着他阴沉的脸。
“对不起,”郑航轻声说,“应该是你一定会抓住他的才对。”
齐胜发出不自然的笑声。
郑航告别一声,穿过暴雨,快步走进了单元门。
他打开房间的门,屋里一片漆黑。凭记忆摸索了好久,终于找到灯的开关,轻轻摁了一下,室内一片光明。摆设仍跟二十多天前一样,只是蒙了不少灰尘。他走进去,关上身后的门,身子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仿佛背后有一双阴毒的眼睛。
这是宝叔的家。
自“二七”祭奠后,晃眼七八天过去。按照民俗,“三七”应该有一次隆重的设祭,但方娟一直无法联系,庄枫接了电话,却说正在外地。
仓促间,买不齐祭品,郑航只得拿起香烛和烧纸独自赶到宝叔家。他点燃香烛,烧化纸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回忆宝叔生前的一点一滴。他想起对宝叔的承诺,相信宝叔立下遗嘱与被杀只是一个巧合。但是,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名堂。他有一种直觉,这种直觉让他再一次打开手机,一条短信跳入眼帘。
“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但仅限于告诉你。”
短信里有落款和门牌号码。郑航匆匆走出门,上了两层楼,敲响一间房门。门里透出一束昏暗的光,没进去就闻到了熏香和蜡烛的气味,还有瘀霉味儿。客厅的正中设着神龛。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跪在一张蒲团上,虔诚地望着神像,嘴里念念有辞。
郑航走过去,对着神龛三鞠躬,然后在男人身旁坐下。
“你是谁?”男人不缓不急地扭过头看了他一眼问,“我得确认你的身份。”
“我明白。”郑航翻出警官证,在男人面前展开,让他看清了头像。“我是郑航,不论你认不认识我,至少在宝叔的遗嘱里看到过我的名字。”
男人接近五十岁年纪,自称修行者。他沉思了几分钟,似乎愿意接受郑航的请求。“就在宝叔死前的那天晚上。”他开始叙述道,“二十几天前,我同样在家里修行。也是夜里这个时候,忽然听到敲门声,宝叔点头哈腰地走进来。谦卑是他的习惯。我站起来接待他,他却不让我去倒茶,急忙说明来意。”
修行者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于我来说,他的来意让我大大地惊讶。”他说,“以至于,我有很久没有说话。他以为我不同意。”
“请说下去。”郑航说着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他说他有四十几万元存款。”修行者继续说道,“但是,当我接着问他这笔钱要怎么花时,他却又不回答。他说,先让我告诉你,这笔钱是怎么来的。我说对钱是怎么来的,我不感兴趣,但我在乎你怎么花费。现在,穷困的人很多,特别是我们这类人都需要接济。宝叔似乎不在乎我的说法,固执地坚持阐述来源,直到我发脾气。”
他避开郑航的眼睛。“他拿出两张钱放在我的手里,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但不再追问,只是任由他说下去。”
“难道你觉得他的钱来路不正?”郑航问。
“不是的。”他说。“我知道那钱是国家赔偿金。他曾被冤枉关了几年,出来后每天头缠黄绸手绢,找政府领导鸣冤喊屈。”哦,黄绸手绢!那是李后宝打官司的标志,可惜一直没人注意到。
郑航继续催促。“请说重点。”
“我对钱的来源不感兴趣。不论是抢来的偷来的捡来的,还是打工赚来的,都一样是钱。我希望他建立一个基金会,用来抚助那些因为吸毒而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的家庭。但他不同意,他说他有权力处置自己手里的东西。”
郑航不耐烦地盯着他。
“你只想得到那笔钱?”修行者眼里闪烁着莫名的火花。“你为什么只想把那笔钱捏在手里,而不拿出来一部分,抚助像我一样无助的人。”
郑航听着修行者的绕口令,不耐烦地抬起脸看着神龛。“我现在并没有拿到钱,我从哪里去拿出一部分?”他想到某些伸手族都是这样说话的。你必须有所表示,才能真正听到你想要的东西。
他再次三鞠躬,拿出两百元钱放在修行者手里。“奉献一点香火钱,不成敬意。”
“他让我帮忙见证一份遗嘱。”修行者终于说到重点,“意思是把他的全部存款都赠送给你。有四十几万呢。”他眼里冒着火,比划出钱的厚度。
“我没看到遗嘱,也不知道那笔钱有没有。”郑航露出不屑的模样,声音在屋里回荡。“如果你能帮我找到遗嘱,我会感谢你。”
“我亲眼看到了遗嘱,而且在上面签了名。”他说,“千真万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