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上官青濛趴在红木大桌上,肩膀不停起伏。
“哈哈哈,莫言,万花俱开,彩蝶飞舞,百鸟朝凤,天外飞仙……你和君颜日子过得倒是舒坦啊!”
莫言端着茶杯一动不动,半晌后悠悠然地瞟了已经撑起头的青衣男子一眼。
上官青濛唰地展开竹骨素面扇,半遮在脸上,眼睛弯成月牙。
“不过无与比肩,说的倒是实话。”
弯月成清潭,透着无与伦比的认真,他半遮着面,手紧捏着扇柄,背脊挺直,不见调侃。
莫言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转变有点快,这态度很是认真,这眼光——很是诡异。
“说什么呢,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流言你也信?”莫言挥挥手,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再抿一口茗茶。
上官青濛嗯了一声,兀自摇着扇子,清秀的面目隐在袅袅茶烟中,有说不出来的韵味。
“你这生意越做越大了。”
“是我们。”
“都说了,我那份归萧君颜了。”
“夫妻么,归谁不都一样?”
“不一样的,终归不是寻常夫妻,帝王,终归是帝王……”
“你呀,这么久了,怎么还是那么死脑筋,不过,别忘了,宫主夫人,不恨公子的妻子可只有你这一个。”
莫言摇着茶杯里剩下的一点茶水,抬头万分肯定地说:“是他爱的人是我,只是我!”
上官青濛一愣,继而点头笑道:“对,对,宫主夫人说得很是有理。”
莫言顿觉心情大好,暗骂自己最近真是被萧君颜那些妃嫔们弄得“神魂颠倒”了,以至有点疑神疑鬼,患得患失,怕前怕后。
真不是她的风格。
不过,若要他解散后宫,她也是万万担不起这个罪过的,然而,他终究是帝王,雨露均沾,这不仅是为了稳定后宫,更是为了平衡朝堂各种势力,这是每朝每届帝王必施的后宫策略,可是,如此一来便要与她人共事一夫——这不是她的风格。
她的爱是自私的,绝对的,是全部给予要求同等回报的,一味付出不求回报的苦情**,她做不来,也无法去做。
终究还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只觉得和他在一起就是好的,然而却忽略了现实——他是帝王,后宫难平啊!
活该疑神疑鬼!
可是路却只有一条了,不能退也无法退,要她去做一国之后,端庄贤惠,替他掌管后宫三千佳丽,为他纳进无数绝世美人,她没那个胸怀!罢了,就做个霸君夜夜欢,受尽后宫诋毁的女人又怎样,估计那男人还乐得逍遥呢!
管他什么千夫所指,万民唾骂;管他什么遗臭万年,祸水红颜,都是别人的口,别人的心,她懒得管。况且,她这样的人,怎么着也该是流芳百世的万古女子楷模。就算一不小心盖棺定论顺带贴了个祸水的标签,那也是萧君颜那男人大庭广众之下总朝她抛媚眼惹的祸。
上官青濛透过袅袅香烟看那女子流转的眼波,叹口气,随即偏过头去。
“宫主说你不愿大婚,特意让我做说客。”他偏头看着雕花的窗,低声说。
莫言挑眉,伸指弹了弹茶杯,说:“时机未到。”
上官青濛笑了两声,“你也会说谎了,这可不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拒绝自己心爱之人的好借口……不过,你终归不是个普通女子。”
莫言收手一手轻叩桌面,一手撑着下巴,笑,“这话对了,我就要做那独一无二,男人么,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我不过是拖拖罢了。”
如玉的手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红木桌,她笑得风生水起。
“你变了,同扶苏城那个莫言有很大不同。”
“青濛,时间在走,人总要变,我们不能总停在过去,活在回忆中或许美好,但更多的是一种悲哀。”
“君颜,都告诉你了?”
“你的故事,我都知道了。”
“她是无辜的,是我害了她。”
“你的错误也许是她的天堂,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然而,若吾之不欲乃伊之所欲,施与也许反而是对彼此的解脱,你懂么?”
上官青濛低着头沉默许久,末了,终于捏着手说:“无关风月,暮色青山,徒留彼岸人成殇。”
闻言,莫言皱着眉说:“她不是爱你的么?如何无关风月又成殇了?”
上官青濛看着她,又是竹扇半遮面,目成弯月,似笑温柔。
“总是活在过去,很累啊!”
莫言点头,想起了几日前去见的二姨。
“年年复年年,剪月光,数红泪,我二姨就是这样的人,熬尽一生血泪,终成孤城一座。”
“媛姨?”上官青濛疑惑道。
莫言诧异地看着他,最后点头哀凉道:“嗯,她死了,就在三日前。”
“什么?”上官青濛不可置信,手中的茶杯叮地一声掉在兰木地板上,茶水溅得满地都是。
“怎么会呢,上一次我去见她,她还在种着一盆晚香玉,这样的人,怎么就……会死了呢?”上官青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莫言蹲下身去一边捡着满地的茶色碎片,一边低沉着声音说:“她走得很决绝,一杯鸩酒,死在了残破凤府那棵早已枯萎的梨树下,那一夜,竟有寒鸦独唱,我想那是父亲的呼唤。”
“莫言!”上官青濛走过来将手按在莫言瘦削的肩膀上,细声安慰,“媛姨她,很爱凤相,很爱很爱,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束。”
“他们那一代人,所有的爱恨情仇,终于都被媛姨的那一杯鸩酒带进了黄泉,带进了轮回。曾经,我以为她和二哥是因为贪生怕死而背叛了父亲,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她和二哥才是最苦的人,背着骂名还要对所有人笑,她不能和自己爱的人不离不弃,生生受尽分离相思的苦。”
“媛姨永远停在了三年前,凤府灭门的那一刻,她的魂就已飞灰湮灭了,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她活下来的理由,只是因为凤相要她陪在帝上身边,直到你得知一切真相。如今,凤相遗愿已了……”
“所以她终于饮下了那杯迟到了三年的酒。”莫言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青濛,凤家的事,你如何得知的?”
上官青濛甚是了然地笑,“若是想知道,自然就会知道。”
满地的茶香,莫言蹲在地上,眉目深敛。
那一夜,满地月华,枯萎的梨树虬枝伸向天幕,伞骨一般撑着却是空无绿叶,月色漫爬上枯桠,寒鸦嘶哑,长空漆黑一片如同那倾洒一地的青丝。
她和萧君颜奔去那满目疮痍的凤府入目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那一刻,萧君颜的表情和表现,她一辈子都不想去回忆,那般的歇斯底里伤痛欲绝,想想都是痛。
“若是想知道,自然就会知道。”上官青濛的话回荡在耳边,她觉得心都被揪疼了。
不敢去想,媛姨是他母妃唯一的妹妹,是深爱凤相的女人,是待他最亲最爱的亲人,并且,这一切事关她,上官青濛这个事外人尚可揣测一二,他那样敏感的人,那样在乎这一切的人,若是……若是知道了凤府一案的真相,若是他知道是他自己亲手杀了所有对他好为他着想的人,他会如何?
“莫言,你怎么了?”上官青濛赶紧上前扶住撑不住就要倒地的莫言,关切地问道。
莫言摇摇头,撑着椅子站起来,运功压住沸腾的气血,然后转身拿起放在一旁的面纱戴上,急声说:“青濛,我有急事,必须先走了。”
上官青濛迟疑片刻,点头说:“莫言。”
“嗯?”
“过些日子我就要回扶苏了,她的生辰将到。”
“去吧,青濛,不过……这么久了,你也该放下一切好好爱上一场了。”
“嗯,你路上小心,要是什么时候累了,就来扶苏看看吧!”
莫言戴好面纱,应了一声好,疾步走了出去,没有听见身后男人轻声说:“会放下的吧!”
刚走出包间房门,她变陡然靠在绘彩墙壁上,弯下腰猛地咳嗽,手上的白绢开出一朵朵彼岸之花。
果真是为他痛啊,一想到他会痛得那么深,她就受不住了吧!
莫言擦干净嘴角,将红白一片的娟子捏进袖口里,戴好面纱,再度脚步轻快地往楼下走去。
楼下吵闹依旧,插科打诨,划拳猜酒的不在少数,火热非凡。
莫言衣角擦过走廊栏木,酒楼外斜阳正好。
“姑娘,东西掉了。”
声音不大,却是特有的儒雅。
莫言脚步一滞,手上一紧,回过头去,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儒生手里撰着一根红白的娟子,笑着看着她。
这根帕子,或许说这帕子上的血——是她的秘密,连萧君颜都不知道的秘密,如今在她还未销毁之前竟然被一个陌生人捡到了。
“公子看错了,这娟子不是我的。”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儒生手捏得更紧,面上依旧带笑,却一言不发。
莫言一脚跨出门外,脑海中主意已经打了数十个:拒不承认,杀人灭口,嫁祸他人……却总觉得怪异,于是再度回头,不想却一眼看见那儒生握着娟子看着她背影神游的模样,那般痴傻真是像极了永乐城外那众所周知的望夫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