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布贴着粘腻的肉块,一片一片地被带了下来,有些化了脓,有些腐烂生了虫。
血水湿淋淋,垂直往下滑落,滴答滴答。
左眼鹳骨上化出了白骨,森森然。有肉乎乎虫子从上面钻了出来,爬到桌上,往他跟前爬了过去。
道士当即一个杯子甩过,将它彻底碾死。
老妇不解:“道长,您这是怎么了?”
道士起身,压了压心底的惧意,再次看向了少女,此刻黑布已经盖了下来,但那张毁容的脸已经是救不回来了。
而这老妇还想让他给这少女治脸,这让她怎么治?
他只是除了个妖,不然也把她女儿当妖怪除了,反正这模样以后绝对是嫁不出去。
这样一直遭受人的指指点点,也亏得这姑娘心坚韧,不至于寻一根绳子上吊干净了断。
很多时候,人的求生意志在面对无论多大的风浪都能挺过来熬过去,但却独独算漏了,就算你自己身心都熬过来,就挨不过众人看你的目光。
虽然对这姑娘心生同情,可这病,烫手的山芋啊!
老妇人又牵着少女:“文儿,快快跪下求道长,现在只有道长能帮你了。”
被喊的少女依旧不为所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当退亲的那一刻她已经对所有的东西放弃了,能治好,或不能治好,又与她何干?
她甩开老妇人的手,转头往身侧一廊柱下一奔,带着一腔孤勇的决绝。
你们不是都盼着我自己去死么?
好,那我就去死。
这样你们不就安心了。
老妇人心慌了一跳,张嘴大喊“不”。
“他娘的,要死也别死在这里。”道士当即怒吼了一声,心底的火焰止不住地翻腾不息。
如果这只是苦肉计的话,姑娘,你快别撞,贫道输了。
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往后拽,一手扛起她就要往外带。
少女身形瘦弱,很快便抵不住身后力道,在头与廊柱只有一指之隔的距离摔了下来。
道士在地上坐了肉垫,很好地防卫了少女不被摔伤。
少女不知恩图报,反而怨毒地看向了长云,双手掐住了他的脖颈,“为什么要救我?既然觉得我也是妖怪,那你也将我给除了,一了百了,干干净净。”
道士还没缓过来,又被掐住了命门,当即就要反手压制。
哪知这少女的力道竟不是自己能敌的。
这个大力少女。
这力气绝对不是洗衣做饭挑水砍柴就能练出的。
老妇人见状,又哭又嚷,拍着青石地板:“文儿,放开道长,快点把道长给放开。”
“文儿,道长死了就没人救得了你了。”
道士在心底怒骂,被掐着脖子面红耳热,快要窒息过去。
好啊,我同情你,你到头来却要杀了我,这活该的同情心!
少女冷冽地发着笑,黑紫的厚唇肿胀着,“娘,你别听着道士瞎说,他方才恨不得亲手除了我呢!我现在得先把他给杀了,否则我们绝对逃不开这里。”
道士双手挥舞着,嘴里大口大口地吐着气,又被少女一掌给捂住嘴。
脸上的热度在暴涨,耳朵产生低鸣。
他能清晰地听到外边传来的热热闹闹的声音,还有老道阿谀的奉承,这老货又在坑钱了。
难道要他隔着一墙之距被杀了?
不可以。
他不甘,他还有师叔祖没找呢!
当即手忙脚乱地乱弹乱跳,嘴里被捂住了也不妨他能呜呜呜的叫喊着。
他侧过了头,看向了那门外的位置,他娘的,就刚才门还没掩结实,她们就敢光明正大杀人。
他看向了老妇人,还在哭,竟是为他哭。
就算自己要死也轮不着她来哭丧吧!
老妇人呜呜呜地说着:“道长,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个鬼用啊!
“若是你能治好文儿的脸,她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模样。”
你们更应该找那妖物去啊,又不是我毁的容,对了,妖物还是我杀的呢,你们不能恩将仇报啊!
“文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娘都不会放弃你,娘会一直给你找大夫治下去的。”
治治治,还治个毛啊!你们这对疯婆娘。
道士伸手乱窜乱喊,求生的意志让他挣动得更厉害。
最后腿猛地一踹,少女从他身上翻滚下,但在道士的脸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道士心底震怒,当即按了她的头颅,任凭老妇人张牙舞爪地在他背上身后乱踹。
少女嘶喊着,声音嘶声裂肺。
道士从腰上翻出护身的东西,铜镜、竹片,一个隔夜的馒头,这全他娘的被少女张开血盆大口吃进肚子里。
他不死心,袖子一抖,竟抖出了一张来历不明的符纸。
这还是阿弗方才贴自己脑门上的。
还没看清,便又被少女一口吃下。
这他娘的怎么还跟先前那只一模一样,都没吃饱饭吗?
可恍惚之间,长云发现嘴巴搅动符纸的少女忽然顿住,双手疯狂地抓着自己的脖颈,张着血盆大口。
一簇火红涌上,符纸烧成灰烬,喉咙口咕噜咕噜地冒着沸腾的气泡,有黑绿色的脓液从她嘴里冒出。
道士当即吓得从她身上撤退,同时拉起不管不顾一心扑向自家闺女的老妇。
少女嘶声裂肺,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
老妇被道士给拉着胳膊,进前不得,活生生地看着自己闺女在地上忍受折磨,抓起他的手就咬。
长云一缩手避开,老妇咬不动,心肠铰得发疼,只好便跑到少女面前,呜呼哀嚎着。
“文儿,你醒醒,你不要吓娘啊!你要是死了,娘还活在这个世上有什么用?”
少女终于忍受不住折磨,眼睛阖上。
老妇人如遭雷击,哭天抢地。
就这样死了?
长云愣仲之间,手放在少女的鼻息上,却被老妇人扫开,旋即谩骂声四起,“起开,你这个妖道,你这个杀人凶手。”
“是你杀死我的文儿,把我女儿还我。”老妇人扑打着他,甚至朝他口吐唾沫:“还我,还我。”
一会儿又倒在地上,抱着少女的身体:“文儿,娘对不起你。”
“娘不该让你来这里。”
“你明明不想来的。”
“都是娘的错,娘以为这样就能治好你。”
“是娘害了你啊!”
看到女儿死在自己面前,作为一个正常的母亲没有不癫狂?
不知何处,门口已经围过来了两人。
方才自己被钳制的时候不见他们面,现在自己绝杀后又跑了过来,当真是故意的吧!
一元真人的脸色有些沉重,长无则是带着满脸的惊愕。
“这是怎么回事?”
老妇人哭着喊着,“我家文儿被,被,被这道士杀了,我家文儿死得好冤啊!”
果真是:青蛇竹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谁杀谁啊,臭婆娘,你说清楚?”道士掐腰怒喝。
一元真人一巴掌拍在他后脑瓜上,怒道:“怎么说话的?”对着老妇一个合掌:“施主,这事怕是误会了,长云怎么会在道观杀人,这事肯定存在误会。”
道士莫名地从老道眼地看到了已故师尊对自己的关怀,心底微微一热。
一元真人又道:“他是最有同情心的了,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最近还为一只死去的野狗做法事,哭得跟为自己亲手爹妈戴孝一样,就他这样好的人,至纯至善至憨至厚,又怎么会动手杀人呢?”
道士抽了抽嘴皮子,笑而不语。
旋即转头怒对老妇人:“女施主,别以为你老了我就得敬着你,你胡说八道也要有个度,这次若不是你闺女发疯了想要咬我,至于被贫道一张符纸镇压住?”
老妇人形容枯槁,怀中抱着少女,头埋着哭泣:“你胡说,你明明就是杀了人还不承认......”
长云一瞪眼,一副居高临下,气势深沉的姿态:“明明,明明就是什么,你敢说你闺女没有奇奇怪怪的地方?何况,贫道向来拿符纸能来做什么,你们都清楚。”
符纸,不外乎降妖伏魔。
瞬间,正邪割据分明。
作为相处颇久的人,大家也都多给予了几分好感。
老妇人脸色惨白,凄厉地哭喊着:“明明是你杀我闺女,我亲眼所见。”
涕泪横流,唾沫四溅,“我打不过你们,我打不过你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我这个没用的母亲,看着女儿死在自己面前。”
“死了,都死了。死了,都死了。”
一元道人摇了摇头:“无量天尊,这女施主怕是疯了。”
长无肯定地说道:“她就是疯了,我相信师弟是个好人,绝对不会随便杀人的。”看向了长云,微微一笑。
“不过,当时你到底是怎么做的?”一元真人询问。
道士拍着手:“我不过就是把符纸这样拿出来,然后便想贴她身上,谁知道,她就给我吃了,谁让她吃的,你们看看,这事可不怪我吧?”
“就像这样。”道士从地上捡起那被烧成一半的符纸,天真地贴往老妇头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