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以前都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又一人手捂着嘴,发出一声颤抖的尖叫。
对啊,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以前数十年来,巫担任了太阳菩萨金身童子以来,主持的仪式都不曾出过任何差错,便是十分耗精力且连续三天的游神典礼,他无论怎样都不曾出现过任何擅变。
“可刚才怎么没事?”
有人发出质疑,“刚才世巫给东家取豆腐就不曾出事?”
听到这话的东家已经忙着将豆腐放在食盒里,紧紧地捂在身前,忙着吩咐身旁的仆人,赶紧拉牛车过来送他回去。
今天,事情却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不说今年的雨水稀少得可怜,蝗灾来得比往年更快还要凶猛非常,而在这之后人们纷纷染上重病,死的死,埋的埋,烧的烧,村子里便是连下地的男人都不够了。
怕是洪村的人做了什么惹恼了上苍的事才遭此责难,为了祈求神灵撤去灾厄,连忙举行的祭神仪式。
可刚开始便是跳童出了事,随之而来的金像轿辇落了地,世巫取食时竟能被灼烧,看来这个世巫的位置可以退位让贤了。
世巫的面色亦是古怪莫辨别,手上的疼痛还在逐步地加重着,像是钻入无数密密麻麻的疼痛,已经让他无法在忍耐下去。
而人群中无数质疑的目光跟更是将他无上的自尊心给打下凡尘,他埋下头,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不敢再让人觑见半分。
“世巫,您没事吧?”
他能没事?
即便是在毒日头下,世巫依旧冷汗淋漓,头上繁重的发饰和身上繁琐的服侍便已经将他压得混混沌沌,嘴唇发白,颤颤巍巍地跌坐着:“扶我下去,快扶我下去。”
世巫慌了。
百姓也慌了。
这时两边已经有人上前将世巫请了下去,然而排着长队的百姓却一个个不满了。
一壮汉站了出来,虽然长得高大但面色却有些虚弱:“世巫,你不能就这样走了,先把豆腐取出来再说。”
世巫顿在原地,便连搀着他欲走的人此刻也顿下脚步。
这人有病吧?没见到他的手伤成这样了还怎么下油锅?
所有没分到东西的人此刻也围了过来,看着他要走都十分着急。
面颊枯瘦的老妇人冲上前来:“世巫,您可不能现在就走了。我从昨日便开始等着,今天要再不取回豆腐给我家小孙子吃,他便要死了。”
一女人站的位置离着世巫较近,很快地便将他拽了过来,直接提着他的衣领:“死的何止你家一个,我家男人和孩子现在还躺在床上!”
“世巫,您再试一下,刚刚给东家取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您再试一下,或许就好了。”
女人冲了出来,男人这时也不敢再迟疑下去,抓着拉着世巫便往油锅处走。
“您再试一下,求求您了,我家里人都要死了,他们都等着你救命。”老人女人凄厉的声音不断地哀求着。
世巫摇着头,拼命地嘶吼着,“不行,不行,我不要,你们滚,滚开。”
他身后的人已经拉不住这群失控的百姓,任凭世巫头上的发饰掉下,身上象征身份的曲裾长袍也撕拉扯开。
“不要,我做不到......”看着面前的油锅越来越近,看着自己的手被压得越来越低,油锅沸腾的热气在咕噜咕噜地往上冒着气泡,深黄色的浓油倒映着他惊愕的,失控的,恐慌的面孔。
同时也倒映着身旁丧心病狂的狰狞面孔。
正是这群将他当做神祇对待的愚民百姓,却在今日要将他的手活生生地压进油锅里。
这是弑神。
他嘶吼着,像只愤怒的绝望的黄鼠狼,在死亡来临前发出最后的恫吓:“这是弑神。”
“你们这是在弑神。”
“我是太阳神金身童子,你们在祭典上光明正大的杀害神明,是会被遭受天谴的。”
“弑神这是不对的,我是你们的神。”
“无论何时,你们便该敬我,尊我,奉我,供我,无论我做出什么决定,这便是神权,因为我能通神,我能感应上天,我能祈佑五谷丰登,我能保佑国泰民安。”
“带给你们利益的是我,是你们凡人一辈子都无法做到的,这便是神与人的区别。”
“你们现在强迫我的行为是错误的,是犯罪,是要遭天谴的,神会震怒的,到时候你也会死的。”
没有人理会他,百姓如他所言都是疯癫了,仿佛被蒙住眼睛,蒙住耳朵,只是凭着强烈的求生欲,只想要将他的手按下去,把东西捞上来。
捞上来,吃下去,便好了。
无病无灾,身康体健。
百姓或是衣裳褴褛,或是捉襟见肘,有的面黄枯瘦,有的鹳骨高凸,他们的手沾着深深的泥土,黄色的皮肤,晒得黝黑通红,他们是在黄土地下劳作的农民。
身子站也站不稳,手脚上,都有或多或小的黑斑。
他们在农田劳作时便病了。
他们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像一头头失去理智的野兽。
他们忍着饥挨着饿便等着祭祀的这一环节,现在跟他们说取不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诓人呢?
让他们在这个粮食短缺的时候献上粮食,让他们连自己家人都吃不饱却要喂养这群祭祀的神棍,让他们在毒辣的日头下站了一天多的时间,身子也虚脱了,命也险些要丢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着这里有他们一直敬仰的神啊!
“你怎么可能走不到,你可是神啊!”
“你是保佑我们洪村这一放百姓的神祇。”
“若连你都做不到,那我们剩下的这些人要怎么办?”
“你不能只给东家治就不给我们治,这不公平。”
“对,不公平,您可是神,是世巫,没有神做不到的事情。”
“下去,快下去,快下去。”
“来啊,我们帮着把世巫的手按下去。”
“快,把东西取出就好了,我们家里人可都还病着。”
“世巫不会出事的,他是谁,他自己都说了,自己可是通神明的人。”
他们或是哭着,或是尖叫着,或是嚷着吵着,或是争抢,纷纷扰扰,声音不断。
高台在一片哄抢中摇摇欲坠,不太牢固的祭台轰然倒下。
百姓纷纷抱头逃窜。
锣鼓声仿佛犹然在耳,而此刻的嘶喊声震耳欲聋,盖过了锣鼓的喧嚣。
祭天的旗幡倒在地上,任人落下一个一个的脚印。
滚烫的热油内滋滋啦啦地冒着热气泡,黑糊糊的一团让人看不太真切。
高嵩慌慌张张地往马车内说道:“少爷,好像是祭祀典礼出事了。”
王琅轻轻地趴在一旁,看着阿弗瓷白的脸上,细细的绒毛,闻言皱了皱眉,“出事了便出事了,阿弗也睡着了,赶快送她回客栈睡,马车上睡着肯定不舒服。”
高嵩惊恐的声音带着哽咽,面色泛着青白:“他们把那世巫推进油锅里了,他们杀了那世巫了,那群百姓杀了他们的世巫了。”
“他们杀神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