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弗刚一出门,目光不自觉地往男尸那边循去。
男尸痴痴呆呆地站在漫天花圃内,左边踱着步,右边转了转,嘴里疑惑地嘟囔几声,又抱着肚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迷路的七八十岁老小孩。
阿弗走上前时,却见他已经烦躁地踢着腿坐在了地上。
像没吃饱饭后哭闹不休的小孩子,看到阿弗上前,瞬间把气都撒在她身上。
“都是你,都是你把我的石头抢走了,我现在没钱回不了家,把石头还我。”
阿弗看了看他,往左走了。
男尸被无视,嗷嗷地仰天哭嚎。
等到阿弗将一颗瘦骨嶙峋的石头放在他手上时,哭声瞬间停下。
抱着那石绕起了圈,还真是不亦乐乎。
阿弗有些怀疑他是死于癔症。
下一秒他便跳回到自己跟前,“你怎么舍得把它还我?”
阿弗看着他就想看着一个老年痴呆患者,道:“姓名,你的姓名。”
男尸愣了愣,将石头塞在怀里这才盘腿坐了下来,“赵新,人称三爷。你去东北那地打听一下,就知道三爷我鬼见愁的名声不是白叫的。”
阿弗嗯了一声,又道:“挺出名的盗墓贼,我知道的,当初在东北摸黑下路时和人动起了手,因为分赃不均把同行的人给炸死,后来逃到南边,没钱没资本又打起了死人的注意,你瞧中了那块墓地,刚下去就出不来,活活饿死在里面。”
男尸闻言险些又要诈尸,哇哇地乱叫道:“胡说八道,三爷我是寿终正寝,离开时儿女成群、子孙满堂,就连县太爷也到我堂前给我吊唁,还给我写了悼词呢!”
他翻了翻自己身上袖子,“不信我找出来念与你听听。”
阿弗环着手,看着他忙活却连一张纸一个字都没瞧见,笑道:“给我讲讲你盗墓的故事吧,说得好的,我就送你下去。”
“谁要下去啊!”说到下去他有开始火气大了,咋咋呼呼地乱喊乱叫,久久后发现阿弗根本没搭理他,自己似乎是累了,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道:“想听三爷我的陈年往事,那我便满足你这个小鬼头的好奇心好了,也真是便宜你了。”
阿弗点点头:“我真幸运,也很便宜。”
他环着手,睨着阿弗道:“嗤嗤嗤,知不知道有一句流传许久的话,生在苏杭、葬在北邙......”
......
......
“故事一定都不吸引人,去吧去吧,下一个。”
“姓名。”
“小女郭眉儿。”
“死因?”
少女含泪道:“跳河殉情。”
阿弗微抬起眼,“哦?自己就这样跳下来了?勇气可畏!”
少女含羞带泪道:“不是,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可他家人逼着他娶高门女,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买花女,我们的身份是不允许我们在一起的,可我们心底只有对方,不愿抛下谁,无奈之下便双双跳河殉情。”
阿弗背往身后的神木靠上去,慵懒地环着手,往四周循巡了一巡,“那怎么不见你的情郎?”
郭眉儿往后望了望,说道:“他或许还在后边呢!”
阿弗笑了,“或许吧,你的故事也讲完了,先下去。”
郭眉儿起身,有些踌躇地看了过来,“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等等他。”
阿弗忙活着自己的事,看也不看她:“先下去,这里不能容魂灵滞留太久。”
郭眉儿只好独自一人先下去。
阿弗垂着头在手上的玄色纸片上记下了这个故事:“水太凉,人受不住,跑了。水太热,鬼受不住,却跑不了。”
“这个故事可比前头那个有趣多了。”
阿弗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对面,照例喊了句:“下一个,姓名。”
轻缓的脚步,衣袂翕动,又有人坐了下来。
阿弗眉眼抬也不抬,有些慵懒地将整个人埋在记事簿后,将自己偷工惫懒的举动很好地掩饰掉。
整天忙着记录这些杂七杂八的鬼事,真正有趣的倒不见得有几个,成日里多的是些鸡零狗碎,阿弗早就想修工一段时日了。
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都不见有人说话,便又喊了句,“姓名死因?”
阿弗自己也困极了,见对面的鬼不说话,心底也有一丝丝的不耐,随手便往上边记下,“不说话是吧,那就是哑巴了,哑巴是不会讲故事的,你走吧,下一个。”
翕动的衣袂迟疑了一瞬,下一刻才抬起轻缓的脚步。
阿弗的日子就像一株待浇水晒太阳开花结果然后枯萎然后再度才重来的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除了每天都有鬼给她讲讲故事,这听起来或许是一件不错的差事。
然而,当跟你讲故事的人变成了鬼之后,这事就有些变了味了。
有些鬼,执念重,不管好不好听,有趣不有趣,当他们发疯起来,决意不肯走的时候,就是忍着恶心想吐也得将他们把他们认为的自己引以为豪的一辈子讲述与你听,一遍又一遍,像禁锢咒,摧残着鬼的大脑。
时间久了,阿弗越发喜欢和这群鬼斗智斗勇。
阿弗捏了捏眉心叹气:“我都说了,大哥,你再这样自以为是是会失去自我的。”
男鬼捶胸顿足道:“信不信我下辈子能过得比现在好?”
“你上辈子也这样说,然后这辈子投身帝王家也是个狗腿子的命。算了,你也去吧,我期待你下辈子。”阿弗抬手送客,“下一个。”
“我不去。”男人又使出这种无理取闹的招数。
“你帮我跟孟婆说说,这辈子别让我喝孟婆汤,我一定过得比谁都好。”
阿弗点点头,抬起细毫笔,神识一动,细毫笔瞬间浮起来,往他额间点去,男人瞬间魂魄消散在跟前。
坐下,灌了一口手间的浓汤,啧啧嘴道:“孟婆汤不好喝吗?不是挺好的!真是不识货,我们这些吃公粮的,要不想被你们气死,就得把这些当白开水来灌。”
每次听到不顺心的不开心的惹她生气的,阿弗便喜欢灌一口浓浓的孟婆汤洗洗脑。
有人在前边落了座。
这回不待阿弗说话,他便已经开口:“姓名,哑巴。”
嘴边的浓汤喷了出来,阿弗抚着心口咳嗽着,眼睛里也泛着了泪花,“咳咳,咳咳......”
阿弗扶了扶头,垂下眼暗笑:“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但你也是的,说这么大声当我聋子吗?而且,你叫哑巴是吧,哑巴的话,还会讲故事吗?”
“哑巴怎么就不会说话?哑巴也有嘴。”他的声音很是一本正经,甚至带着一股子求知欲。
让阿弗都觉得哑巴或许......就真的能说话了。
阿弗失笑,对着他招招手:“那好,我是聋子,听不到。下一个。”
......
......
阿弗恍然从梦中惊醒。
眼前依旧是那片盎然的彼岸花。
男鬼昨夜依旧下去了,周围一片空荡荒凉。
微暖的日头从茅草顶上投下,驱走体内的寒温。
阿弗将竹筒拿出来晃了晃,对藏在里面的玩意道:“喂,白虬,出来聊聊。”
白虬缄默无声。
阿弗憋着一股气:“白虬,昨晚的梦是不是你搞的鬼?不出来我摇你信不信?”
白虬不为所动。
阿弗拿起竹筒,像是疯狂的赌徒,一遍一遍地像是摇骰子。
直到自己累得手酸了,也不见他们嗝个屁出来。
无奈地收了手,累的酸的终究是自己,得意的成了他们。
阿弗知道他们是故意的,故意带着老婆热炕头去,就是死在里面也不愿出来,昨夜的梦专门就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不过,那一位,倒是奇怪,怎么就跟自己有关联了?
......
......
身后的响动惊醒了阿弗的思考:“大人,你还在想那个玉髓的事啊?”
昨日听说了那玉髓的事后,阿弗便将它小心妥帖地藏放起来。
只将将包裹在玉髓外层的朱砂研磨成份,围着小破屋周围起了个八卦阵法,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这里有个小屋存在。
听到大白声音的阿弗正在将阵法画到结缘处,咬破之间往阵中心滴血。
随后一切事情准备妥当并说明缘由后,才指着耳朵对着大白道:“你仔细听,是不是能听到什么?”
“我鼻子比较灵,我要用鼻子。”大白伸出了鼻子,使劲嗅了嗅,说道:“好浓的火药味,是要炸山了吗?”
阿弗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要炸山的话,寒山上的道士此刻就咋呼了,我去外边看一看怎么回事,你先去叫小黑起床。”
“带我一起。”大白使劲地黏了上来,圈着阿弗的腿道:“小黑自己已经那么厉害了,即便是睡着任何人也别想近他身,他是不需要我们的。”
“我就不一样了,我比较弱小,需要来自世界人民的关爱和保护。”
阿弗:“......”
......
......
“我刚听人说这里最近跑出了只强悍的野兽,把山里很多动物都给吃掉了。方才就见这山洞里面有怪声响,或许那怪东西就躲在里面。”
有猎户补充道:“可我听说那野兽似乎长着人头兽身,夜里常常来祸害村民,据说还会吃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领头人面色冷凝,但依旧很镇定地说道:“的确是这样没错,现在放火把他熏出来,等下你们都要小心点,把武器都拿在手上,争取早日除了这祸害,抓着它拿到知府老爷跟前去换奖赏。”
另一猎户砍下眼前障碍的荆棘丛:“不管真假,今日一并抓起来,若是野兽,咱也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物种。”
四个猎户围在一个山洞前面,手里举着火把,往面前堆满柴堆的山洞里点火。
熏天的黑烟从洞口弥漫过来,滋滋的燃烧声显得尤其响亮,猎户脸上燃起兴奋和雀跃,等不急想要看里面的东西冲出来。
阿弗跟大白站在高处,离着火点也有很长一段距离,但那黑烟如同黑蛇般蜿蜒缠绕时,已经灼热了她的眼。
穆其和瓒原来已经跑到这里来了。
可这群人似乎也太自大了,即便白日里他力量有所减弱,但生气起来可是暴怒无常的。
阿弗心下揪得发紧。
果不其然,在阿弗掩住口鼻挡住熏天臭气的那一刹那,山洞里传出了一阵振耳欲聋的嘶吼,像是要将耳膜直接震碎。
扶着的山石都晃动了一下,更妄谈那些站立在山洞附近的人,皆是摇摇晃晃地,或跌坐或滚落或相扶着。
不过一阵大风刮过的时间,洞**窜出一个带火的身影,直接扑向距离洞穴最近的一个人身上,那人刚开始似乎还有所防备,不过洞穴里飞扑过来的火球速度已然不能用闪电来形容了。
他拿起手上的长矛应对时,脖子已经被抓住,整个人被围困在那火球内,甚至还没说出一声求教便已被烧成一团焦黑。
滋滋的烤肉味,一点都不好闻。
剩余的人见此情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有的拿起武器有的连武器都扔掉不管便要往山下跑。
中了降头后的穆其和瓒也不是什么心善的玩意,见他们要跑自然不会放过,伸着獠牙舞动利爪就要往他们身上抓去。
逃亡的人早已经吓得三魂失体,又被树林间的残枝枯木绊倒,很快地便成了他的碗中餐,眼见扑到一个后,他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更加无所忌惮地往另外一个扑去。
树林里传出了一阵一阵的嘶吼与尖叫,惨声令人如堕冰窟。
阿弗头皮发麻,焦灼万分,拔开竹筒头往里面喊道:“白虬,你现在能不能出来?那个害大白中了蛊毒的妖怪来了。”
果然如白虬昨日所言,就算真来了个旱魃,阿弗也无力抵抗,只能找他帮忙。
白虬充耳不闻,竹筒子内甚至没有传来声响,像是已经将阿弗的话撂到了天边。
大白爪子拍了拍竹筒,怒道:“这毒蛇男到底有什么气好生,小气鬼。”
其实他是听到的,不过是故意不出来而已,没有必要惹的麻烦他绝对不会去管,就比如那死去的人又不关他的事,他自然不必去掺和。
何况,他心底还在生某个人的闷气呢!
喊了几遍不见他有所反应,阿弗塞回盖子,咬牙道:“好,算你狠!”
确定他是打定注意不管她了,如今的场面已然不容自己再度稍作停留。
四个高大的壮汉已经成了他的盘中餐,他将所有生命体活活烧死才坐下来安静地享用自己的午餐,简直变态到极端了。
她快速地从石头上滑下去,顺利地跌坐在柔软的草坪上。
想要逃回自己的屋子收拾东西跑路,在半道又遇上了带着绳网、铁钩、长矛上山打猎的人。
不过这人却是一身普普通通的小厮打扮,看起来武力值不高,不像是同那群人一样也是要去抓野兽的。
而且,这人,竟还跟前阵从他手上买到猎物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阿弗打量了他身上的草鞋,沾满落叶与黄泥的印记依旧可以看出是个上好的缎子,衣服也与那日的相似,上面好像还有被树木剐蹭到裂开的线头,许是在山林里晃了不少时日。
不过他似乎没认出来是自己,带着大大的斗笠遮住头顶的烈日徐步走在山道上。
他这时候也要上去?
阿弗心底闪过一丝焦灼,同时心底生起的是那一幅幅被烈焰灼烧的活人脸上痛苦不堪的面孔,还有大白在接受治疗时流露出来的惊惧。
不能再放任他下去了,不然死去的会是越来越多无辜的人。
在他勾着头走到自己前边时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男人当即回过头来,便能看到阿弗一脸纠结的小脸正看着他。
随后,男人摸了摸眼睫毛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子,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来,说道:“哎,是你啊!”
男人似乎一脸疲惫的模样,看上去脸颊通红,许是在日光下晒得久了。
走多了路的人,嘴唇发白,喉咙干渴。
男人咽了咽唾沫,同时看着阿弗和白狗咧嘴而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