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轱辘,单调又毫无起伏的声音便像一曲枯燥的催眠曲,时刻催人欲睡。
特别是在暖意回温的春日夜里。
阿弗耳朵微微发痒,冥冥中好似有人在念叨她,嘴角轻扬,翻了个身子,将脑袋深深滴陷在了棉褥中。
王琅拉开布帘子好巧不巧便撞见这副画面,旋即眼神一黯,恨不得就直接上前将这人嘴给撕烂了得了。
笑得这般嘚瑟,看来是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也对,一整夜里她都肆无忌惮地睡在自己马车内,害他不得已去了林间树下歇息。
霸占属于自己的棉褥害他受了一夜的寒风,抢了自己的迎枕,吃了自己的糕点,饿着自己......
高嵩捕了鱼便往马车这边挪,见他又这副龇牙咧嘴的模样,拖着鱼叉上捕获的三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就往他身前凑。
“您饿了吧?我刚捕了鱼等下可以烤着吃。”
隐隐约约有声音伴随着后槽牙的磨动,“你觉得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需要补补是吗?”
高嵩脚后跟泛起一股冷意,酥酥麻麻地钻进身体,令他不自觉地便倒退了好几步,看了一眼车厢内睡得正鼾的人呵呵,“......我还是拿鱼去烤好了。”
灰溜溜地去了河边架柴火烤鱼。
王琅睨了睨一眼熟睡中的卓思扬,只觉得分外碍眼。
怎么就会有这么一个人,如此恬不知耻地在男人面前大咧咧地说睡便睡?
就算知道自己长得丑名声臭吸引不了男人也别出来祸害他的眼睛不是!
......
......
高嵩蹲在河边烤鱼,火柴堆磊得高高的,晶亮的火星子从中一跃而起,打在软趴趴的死鱼身上,火苗将生肉一寸寸地炙烤着,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了,随后发焦,变黑变硬。
高嵩盯着烤炙的鱼肉,心下也在一阵阵发颤,因为身边坐着一个随时都在散发寒气的人。
王琅坐在光滑的石头上,背微微弓起,像是一把蓄势待发的弩箭,眼睛里像是溅上了火星子,熊熊燃烧。双手放在膝盖上,咬咬牙,“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高嵩闻言微愕,手下一僵,烤鱼也险些砸进火里,嘴唇轻颤,“您,您也不知道啊?那我们为什么要按她说的走?就没问一声?”
这一路上她指指点点,就差没亲手将马缰抓在手上。
他先前还以为王琅无异议是知道卓思扬的目的,而且再加上听到他们在马车里隐晦的谈话,真以为这俩少年少女是结伴私奔来着。
这个想法一起,无不令他心下轻轻颤了颤。
这卓王两家,一个站在烟贵妃前边,俯首担着贵妃娘娘在朝堂上最强大坚韧的盾牌,一个是潜心礼佛不韬红尘的王皇后,却凭着母家的家世依旧能在后宫里屹立不倒。
如今,这是要化仇为友了是么?
上辈子的仇怨在这小辈人身上打破,这可能么?
冤孽,孽债啊!
另一边的王琅环起手来,不屑地瞥开头轻嗔,“嗤,我才不问,我要自己找出原因。”省得被她可劲儿嘲笑。
这不是在闹别扭吗?高嵩如是想着,摇头叹气。
忽地,身后蹿出一个人影,是那卓家小姐,真是神出鬼没的。
阿弗早就闻到了香气四溢的烤鱼味,勾着她失魂落魄地下了马车来到了火堆旁。
阿弗蹲在高嵩身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鱼肉,“大叔,有我的份没?我也饿了。”
王琅抽了抽嘴皮子,刚起床也不刷牙洗漱,就想着吃了,好歹洗个脸行不?
看见她便备感碍眼,振袖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回了马车上。
阿弗纳闷,“他是讨厌我吗?”
高嵩吞了吞口水,这还用问么?这姑娘年纪还小天真烂漫,好似不太能拒绝这么一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就算她家站在那一边又关她何事?
被扔到这里来不过也就是一个政治牺牲品,都这样了也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不由自主地便将烤好的鱼递给了她,目露同情,“别在意,你多吃点,不够我再去抓。”
旁边就是一条河,里面的鱼也忒蠢,因着河水回温后可劲地动弹,他不费吹灰之力,随便一抓就是一手。
阿弗扬唇一笑,觉得自己真是出门遇贵人了,接过烤鱼便可劲儿道谢。
莫名的想到他身上带的东西真多,盐巴,孜然......连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竟能搞到这种东西
而马车上是人也不知发的什么疯,竟将被褥迎枕等等,凡是阿弗碰过的,能从车里拆下来的统统扔了出来。
阿弗看着那人发疯,不禁耸肩,“大叔,你说这人就算是有洁癖也不至于像他这样吧!整得我好像身上带了病菌。既然这么讨厌我,当初干嘛朝我的马下手,我不得已才上了他那车,如今他看样子是要把马车给拆了,我明晚还睡哪?”
高嵩眉梢一跳,“卓小姐......还不打算回家去?难道你真跟......外头说的那样......要私奔?”
不会真跟他有什么吧?
这小儿女,就因为打了一次架,从相看两相厌到现在......私奔,发展地也太令人......发指了。
“私奔不太像,你看他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倒像是我绑了他回去当压寨夫人。”
阿弗眼睛微眯,忽地哈哈发笑,好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这样似乎也不错,起码还是个压寨夫人呢!不过,他是个攻还是个受啊?”
高嵩脑袋抽了抽,有些懵,但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也不知道那人要是听了这话不知得做何感想。
不过看这情况,他们好似真不是为了私奔。
那这女孩子又是因为什么......
阿弗不知道在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身后一直有一瞬寒眸目不转睛地打在她身上,惊得她身体起了阵阵颤戾。
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有一头嗜血的野狼时刻盯着她,意图吞噬啃咬。
阿弗无视着王琅的目光,捡起另一条烤鱼就继续啃。
高嵩有一瞬是想要跟他说这不是给她准备的。
一人一条鱼,大小姐,你僭越了。
阿弗却见他这有些不舍的面色,疑惑地歪了歪头,“不是你说让我多吃点么?”
话落,又目若无人地吃得正欢。
高嵩还能说些什么呢,这姑娘,还真是心大。
阿弗吃鱼之时还同他唠起了嗑,“大叔,你们哪里人啊?是做什么的?我听王琅说话的口气和全身无处安放的傲娇,就知道定是哪一家的纨绔公子?也不知道您怎么修炼的心法,竟能忍他直止此处。”
从祁州,一路南下,寻着我的足迹到了此处,你们还真是不辞劳苦。
“是是是,确是纨绔。”想到近段日子里寻人的煎熬,高嵩心底泛起一股酸楚,同气连枝地点头,忽地一咬舌尖,泛起疑惑看着卓思扬,“不过,卓小姐久居京畿,难道就没听说这纨绔是哪家的?”
阿弗挑眉一笑,“本小姐深居内宅,又怎么会知道外男的名字?何况,家人管得甚严,平日里就算外出也要跟着一大帮子家仆,至于王琅,不过就是不打不相识。除了知道他叫啥之外,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性子怎么样,有什么禁忌。你跟我说说,毕竟如今你们才是金主,蹭了你们的顺风车总得要知道有什么不该犯的错处,以免被你们一个不悦踹下车。”
高嵩真是想笑了,要不是平日里待在王琅身旁练就的忍功,或许这个时候他就破口大笑了。
她竟然说自己深居内宅!
她从家里出来乱跑,一点都不像是第一次出远门,反倒还颇有经验。
高嵩隐了隐心底的那丝腹诽的心思,笑笑道:“卓小姐,您真会开玩笑。而且,该犯的你都犯了,补救不来了。”
阿弗目露不屑,“难道我还需怕他不成?我可是有靠山的。”
高嵩当她指的是自己的身世,确实,那样的身份足以与众多闺女匹敌。
可他却不一样,若仅仅只是琅琊王氏子弟也就罢了,可他却是司天监监正大人批过命的,在众多的王氏子弟中,能将王家带向繁荣昌盛的,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况且因为得到过监正大人的赏识,唯一收下的一个外门弟子。
更何况,他可是王皇后亲自带大的侄子,王皇后当年膝下无子,也是王家女眷进宫探望时将王琅也一同带进宫里去,也不知是不是这幼童带来的好福气,王皇后竟在不久后传来了喜讯,这也在当时及时解决了王皇后多年无子的燃眉之急,以至于他被人奉为至宝。
阿弗现在才知道那货的底细,心底深处忽地涌起一股暴戾,好想将这监正大人的招牌给砸了。
药可以乱吃,但是什么话都可以乱说的吗?
那货,有哪么厉害么?
高嵩想起了马车上那人是有名的讨厌女子讨厌得要命,甚至严重都连太医都无可奈何,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了连婚姻大事都没有解决。
而这卓小姐,竟然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触上他的霉头,俨然是两个祸根都聚在一起,这要不吵不闹那还真是不可能。
高嵩道:“如果有办法,可以避免的话,你尽量还是少接近他?”
阿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转移目光到了那乌漆华盖的马车,轻咬了下舌尖,“他有病是吗?”
那知,阿弗在问出这句话时,马车帘子无风自动,忽然掀开,里面的人朝着自己勾了勾手指头,“卓思扬,你过来,想知道什么,来问我。”
高嵩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随后便躲得远远的去了。
阿弗捞起他跑走了忘记拿上那条鱼,背在身后,闲庭信步地去了马车上。
王琅嗅到一股浓浓的鱼腥味,抬起长袖掩住口鼻,却见来人笑脸盈盈地出现在自己跟前。
外边有青草气,花香气,缘何她什么都不染就带了一身的鱼腥臭回来?
一手抓着车壁,一手还拉在布帘上,双腿微曲着,眼睛含笑地看着自己。
王琅皱了皱眉,想挥手让下去,却见她伸手递过来了一条烤鱼。
烤得外焦里嫩的那种,看起来确实有勾人食欲的冲动。
然而,内里的鱼香与外头的腥臭交杂融化在一起,却让人莫名多了几分退避三舍。
“起开。”他语气生冷,
阿弗脸上有些受伤,嘴唇动了动,低声,情绪有些不好,“你果然很讨厌我?”
“有那个自知之明就好。”
阿弗眼睛忽地涌起亮亮的星火,晃了晃手上的烤鱼,轻笑,“这样啊,那鱼被我碰了,你就别吃了,反正你也讨厌我碰过的东西,可别说我没给你留着点。”
就这样,王琅心情压抑地看着跟前的人在自己面前蹲着啃鱼肉,那模样,真叫一个让人心绞痛。
王琅忍无可忍地在那人准备剃鱼骨时开口问:“你想问那么多做什么?东拉西扯的想调查我干什么?别跟我扯你深居内宅,就你这种,是能安居于室的人么?别开玩......”
“他是什么人?”阿弗低着头啃鱼尾,抢白了他未出口的话,“外边那人,叫高嵩吧?他是干什么的?”
“你问他做什么?”不得不说,刚听到她问这话,心底蓦然闪过一抹惊愕。
“就跟我从他口中得知你一样,如今只是反过来。而且,比起你,我更好奇的是他。”
“他四十多了。”
“这重要吗?爱情不分年龄、籍贯和国界......呃,还有性别。”阿弗特意看了他一眼补充说明。
王琅猛地一咳嗽,对她这话有些莫名其妙,特别是她还特意看了自己一眼,是有什么特别强调吗?
“他就一普通家仆。”王琅言简意赅地说着。
阿弗一笑,“不是你家的吧,我刚才听他说话,虽然话里话外都以你为主,但他眼底里并无敬畏之意,恐怕你们是临时搭的伙吧!这样的伙伴关系,能维持的长久么?”
王琅瞳孔微乎其微地瑟缩了一下,显然是被说中,却是道:“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阿弗望向窗外,外边的高嵩还在一如既往地烤着鱼,他的神色没有半分的不耐。
拖着腮,下巴轻抬着,“我总觉得,自己应该认识他。”
但却没有任何记忆。
会是哪具身子遗失的回忆么?
王琅略一皱眉。
阿弗眼睛渐渐眯起,环起手倒数着“三......二......一......叮咚,时间到。”
下一瞬,耳朵里忽然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嘶吼,像是来自于地府深处凶狠豺狼的嚎叫。
王琅这时也有些傻眼了。
蓦然了片刻,才恍然大悟。
不是地府,这是现实,真切而不可欺。
阿弗磕了磕后槽牙,故意缩着脖子低声喏喏地说道:“......好多好多好多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