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弗微一抿嘴,想到上回自己坑了他玉佩的事,如今这人是瞄准自己落单了,想要报复吧!
当初,自己可是在心底暗自地说过,要打得他哭爹喊娘指天立誓保证下回再也不敢来惹卓思扬的。
阿弗微微一笑,下了马,抬手拍了拍马屁股,马儿抬起四蹄快步奔走,再蹿进了丛林后便也逐渐失去踪影。
转身朝他马车上蹬上去,越过前头那个御马的车夫掀开布帘子进了里面。
马车十分地宽敞,只坐着他们二人根本绰绰有余。
不过,这俩马车让她也记起来某些不太好的回忆,当初抓了宁怀瑾的不正也是这俩马车里的人。
尽管当时并没有看清马车里坐着的人是否是他,但驭马的车夫看起来却极为眼熟。
何况,这马车不正是昭然若揭的罪证。
阿弗心底心思百涌,自动忽略地那个斜着长腿,扬扇扇风的男子,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也是随意的姿势,背靠在后边的垫着软褥的车壁上,怀中也捡了个舒适的大迎枕抱着,说道“出发”,随即开始闭目养神。
王琅见她竟是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有些气急,合起骨扇后啪地一声摔桌上,朝外边的车夫道:“出发。”
马车缓缓而动,轱辘轱辘车轮开始转动。
晃晃悠悠之际,阿弗闭目正眠,忽觉眼前有一阴影时常在晃动着,待自己睁开眼紧紧盯着对面这人时,他却忽然把骨扇一折,又悠悠地扇起了风,好似先前作恶的人不是他自己。
阿弗撇撇嘴,还是个幼稚的小孩啊!
抬眼往两人身前的方桌望了上去,空空荡荡的,但阿弗觉得应该放些什么东西才对。
抬眼看向了他,“有吃的么?我饿了。”
王琅看向窗外,听到这话时扬扇的手一顿,真是够不客气的......但很快地又恢复了过来,抬起手往方桌上的三层抽屉指了过去。
阿弗将最上面一层抽屉打开,俨然发现了装在里面的云片糕,瞬间眉开眼笑。
也不客气,连盘子都一起捧在手上便开始吃了起来。
王琅本就好奇她一个女孩子忽然失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从见她孤身一人现身马市里买马时便跟上了她。
虽说跟踪一个女子这事不是一个正人君子所为,但首先是这女子的作风太令人奇怪了。
她不是被人给抓走了吗?蔺府内外闹得纷纷扬扬的,可看她如今这副模样,说是被抓,倒不如说是离家出走。
他终究是个好奇的人,心底一旦有了困惑没有得到解决,便像虫子咬一样钻得他挠心挠肺得疼。
于是莫名其妙地便跟了上来,让高嵩暗中使了计策让她惊马,故意唆使她上了自己的马车,听她说饿了竟然还把自己爱吃的云片糕拱手相让。
骗上马车,然后呢?然后就该把自己的玉佩要回来了不是?
“你老是盯着我做什么?要咬一口吗?”阿弗将吃了一半的云片糕递还到原主人跟前。
王琅一怔。
她那一口白牙都染上了云片糕点碎屑,偏偏还张口说话,一张一合的,十分不雅不矜持。
说矜持那还这真是笑话,当初在河里她踢了自己一脚,跟母老虎又有什么区别?
阿弗见他被自己说穿后急忙转了个头,又望窗户外头看风景去了。
笑道:“你想要玉佩是吧?放心,我没带在身上。”
王琅转过头来龇了龇牙,“你到底要把我玉佩拿到什么时候?”
“等我确定自己没有生命威胁了自会还你。”
王琅哈地一声笑了出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上了我的车,还想跟我谈条件,现在我就把你交到你外公手上,看你怎么办?”
“然后呢?”
“什么然后?”
“然后你怎么跟我外公交待清楚你与我的关系?”阿弗吃着云片糕,得意洋洋地说道:“外头对我的去向皆是不清不楚,有人说是被仇家抓了,有人说是同情郎私奔了,你若同我一道回去,莫不是想当绯闻事件的男主角?”
想得倒是美的。
成日里胡思乱想该不会就想着怎么缠上他吧?
王琅眼神晦暗,头僵僵地转了过来,没回反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有家不回,不知道你家里人都在担心?”
阿弗眨巴眨巴眼,“包括你么?”
王琅冷眼瞪了过来,“别胡思乱想好不好?我纯粹就是好奇,还有为了我的玉佩,谁知道你拿了我的玉佩出去会不会去干坏事,我不得提防着点。”
自从玉佩被夺走了之后,他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去抢回来,可每回在蔺府门口都是无功而返,千盼万盼她出来,身边又是跟着一群乌泱泱的仆妇,如今好不容易碰着人落单了,又怎么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阿弗忙道:“放心,玉佩是真不放在我身上,有人曾经以身作则教会了我,重要的东西千万不能放在身上,不然指不定会有眼红你的人上来抢。我被坑了好几次,深有体会而已。”
王琅扬了扬扇子,讽刺道:“有人,该不会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男人吧?”
她身边不是围绕着一大群四五十岁年纪的仆妇,就是她那七老八十的外公外婆,若不是就只有一个年龄跟她相差无几的舅舅,哪还能有什么男人,若真有,除非是眼被屎糊了。
“当然。”阿弗坦率而真诚的眼眸直直抵向了他,“确实是个男人,跟你年纪差不多,长得也比你好看,还会武功,不像你这种没了马车就不能出门,失了奴仆就不能生存,成日里跟踪小姑娘,嘴还特别毒的浪荡君子。”
说到这,阿弗自己也猛地一咬舌尖,跟踪小姑娘,不也是贺兰的本事?
王琅却忽地合不上嘴,对于她这般直率的回答有些愕然。
只是,她干嘛把别的男人跟他作对比,比较就算了,至于把自己说得这般一无所成?
他有马车不坐浪费干嘛?他有奴仆使唤不用干嘛?他哪跟踪小姑娘了,就她这样也配叫姑娘?而且,嘴毒,毒哪了,有比她毒么?
见他龇牙咧嘴,双手也渐渐抻到了桌前,好似要站起来,蓄势待发的男子气息充溢着整间马车,似乎伸出指甲一戳,便能将这个自大又傲娇的气球给戳破。
阿弗却似丝毫没注意他的怒气,继续道:“所以,你不必在意我当初说的什么以玉佩逼迫你入赘的事,那时只是开了个玩笑。”
王琅龇牙一顿,转而咧咧嘴笑了出来,“哈哈哈,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那桩事而看上了你了?大小姐,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阿弗摇头,“不,你误会了,我只是......”
阿弗当然知道这王大哥是个歪的,当初自己还亲眼见过,可王大哥都忘记了有自己这个人的存在。
虽说短袖也没有什么不好,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这般开明,自己至少也是受过现代文明浸淫的人。
只是她想说的是让他不用担心自己会利用玉佩逼着他去做些违心的事,更不会逼着他娶卓思扬。
当然,若是娶了也是一件好事,自己也乐意当这个月老。因为自己这一趟出行,卓姐姐的名声恐怕更要江河日下了。但把她交给他好吗?他可是个歪的,再怎样也不能陷卓姐姐于不义。
想到这一层,阿弗想要说出口的话忽然打了个弯。
这样欲言又止、迟疑不决的状态看在王琅眼底,却生生成了她对自己有意。
不然,有什么可害羞的,看,还低头垂眸,咬紧红唇,定是在掩饰对自己的爱慕之意。
他知自己生得好,难免要引起某些人的觊觎,卓思扬不是第一个,也不可能成为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一个。
于是,王琅则是越发肯定了卓思扬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扬唇笑的越发得意,看着对面的女孩子眼底戏谑的笑意渐浓。
“别解释了,若当时咱俩落水的事被人给看见了,我自然要被逼着与你成亲,到时成了怨偶你我都不会好受,但事情现在瞒得这般好,我也不会自己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你也不要因为你我曾在水中赤诚相见,就对我产生什么懵懵懂懂的情愫,像你们这种年纪的小姑娘,有思慕的人也很正常,但你我是不可能的因为你还配不上站在我身边。”
“我未来的妻子应该是聪明睿智,大方得体,体贴顺心,知暖知热,为我护着内宅为我生儿育女,伺候我爹娘顺心遂意,所以你还有什么非分之想还是尽快收拾掉,因为你身上无一符合我对未来妻子的要求。”
王琅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想给眼前这个色胆包天的女孩子一狠心的实锤,或许是不忍看她深陷泥潭无法自拔,于是决定先斩草除根要好。
阿弗想说话,但却被他这副直男癌的模样给雷到,我家卓姐姐好端端的一个大小姐难道要嫁给你家去当奶妈不成,嘴唇翕动,一股浓浓的威胁意味甚是浓烈,“我明年就要及笄了。”
王琅一顿,“什么意思?”
阿弗翻了翻白眼,侧了个身子抱着软枕继续睡,“字面上的意思。”
......
......
万里无云的长空一如宁全此刻的心情,空空荡荡的,好似有什么东西被丢在了外边。
檐下的鸟雀也不见了踪影,亏他前些日子还将肉舍了点给它吃,真是忘恩负义。
已经住在王府里有三四日了,每日吃食都按时送来,要什么东西只要吩咐一声就会有人奉进来,没有人敢对其不敬。
如果自己不无理取闹,一辈子在王府里蹭吃蹭喝啃老也不错。
宁全搂着失而复得的酒葫芦,喝着上好的瑞露酒,心底却忽然有些惆怅。
对于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而言,人生已经走过了一半,应该看开点才是,可是他竟也会有这种难以平静的思绪。
像是失而复得复而失,有些东西一直没想去触碰,可忽然来了挡也挡不住,然而,忽然走了亦是自己没预料到。
因为这样,酒也就喝得没滋没味。
宁怀瑾进了屋后,便冲着一旁藤椅上抱着酒葫芦打着瞌睡的人喊道:“爹,他们带你时你到底说了些什么?”
宁全从睡梦中,浑浑噩噩总感觉有人在叫他,可却不愿醒过来,侧过身子便道:“怀恩今天喊爹了么?”
宁怀瑾摇醒他的手赫然一顿,看着他醉意朦胧的双眼,酒色微驼红的两颊,身上浸淫的酒味,神色怔怔然。
她想起自己真正的名字,想起自己取代哥哥的缘由。
五年前,哥哥死去后,娘亲难以承受着丧子之痛,时而疯魔时而痴傻,对着长相与哥哥颇为相像的自己喊着“怀瑾、怀瑾。”一遍一遍地唤着喊着,直到得到回应后才肯罢休。
她不敢应,更不敢不应。
爹就说“应一声,让你娘知道是你哥哥来了。”
她应了,背地里却一遍遍地啜泣着,若不是哥哥为了救她出来,死去的不应该是自己么?
背负着宁怀瑾的名字承担着来自爹娘的厚爱,可应该享受这一切的人却已经死去了。
直到娘亲去世后,依旧执着地拉着自己的手唤着“怀瑾,怀瑾......”
在他们眼里,哥哥比起自己更重要,死去的是妹妹不是哥哥,但自己却生不出丝毫的妒忌。
如今,已经很久没有人喊她怀恩了,当了这么久的怀瑾似乎也已经习惯了。
如今,宁怀瑾神色一晃,嘴唇翕动,轻轻地应道:“爹。”
宁全于睡梦中轻轻地咧开了嘴,满是享受地哎了一声。
随后忽地皱起了眉,磨了磨牙,明明眼睛紧闭着,却无端令人看到了眼底里愤怒的神色,拉起攥紧了酒葫芦的手,指着自己道:“死丫头,长得真丑,真让我替你难过。”
宁怀瑾脸色僵了又僵。
这是在骂谁呢?
偏偏那无知的醉汉还锲而不舍地说道:“听你哥说......你被人在脸上......烙了刑,好好的姑娘家,竟被搞成......这副模样,这些年沦落在外,你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又在睡梦里拉起自己的手,喃喃自语:“手上听说也有伤是吧?你这不会是被人拉去做苦力吧?难怪会长不大,吃不饱干得活还多,还怎么长得大......”
宁怀瑾心底想哭又想笑,一手抚着太阳穴竟笑出了声。
他当着阿弗的面总是面若寒霜,就跟阿弗霸占了他亲闺女的位置似的。
如今阿弗不见了他却把自己给当成阿弗,就跟以前哥哥不见了把自己当成哥哥来养一模一样。
唉,这待遇,自己才应该是那个被捡回来的人吧!
外面忽然来了脚步声,不急不缓,隐隐之间还夹杂着兵器摩擦发声的冰冷刀鞘。
宁怀瑾这才起身往外头走去。
那人斜长着腿,往屋门睨了一眼过来。
眼神不阴不凉,嘴角终年斜挂着一抹笑,冷峭的眉峰,单薄的唇焦,使得整个人看起来也倍感凉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