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弗拉了拉门,门却岿然不动,明明只应该是几块寻常普通的木板,她却推出了青铜石门一般的重量。
早知道就应该把白虬从墓穴里带出来,也不知道他俩夫妻在里面待得习不习惯。
她吐了口浊气,又搓了搓手,往前贴上去,抓住了那门栅往后拉。
最后还是泄气地坐在了椅子上一动不动。
先前已经尝试过了,想过反正也是个破败身子,她不要了,扔在祭天台,谁要谁拿去,哪知道,竟是连魂魄都无法脱身了。
彻底地禁锢着她的,是这里的阵法。
阿弗叹气:“不过是想出去外面看一看,你有必要像以前一样把我锁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就讨厌你这种对我的任何事情都要插上一脚的态度。”
他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入,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愠怒:“你若只是这个原因,我有必要将你关起来?”
阿弗转头看了过去,那个金色面具又忽然从另一道门出来。
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阿弗抬了抬脚,朝他跪了下去。
膝盖还没着地,便被他给踢了个东西过来挡住:“给我起来。”
阿弗又站了起来,说实话还真不想跪他,但以前跪多的,见到他便跟见到自个儿祖宗一样。
跪一跪,拜一拜又有什么大不了。
也只有遇见他后,骨子里的奴隶属性才会被无限地放大。
阿弗垂着眼,看着他放在扔过来挡住自己膝盖的东西。
那是什么。
好像是一副画卷。
他看着她微皱的眉头,蓦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这是什么?”
“我能看一眼吗?”虽是这样问,但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往画幅抚去。
他点头,转身走到了长榻边落坐。
阿弗指尖在那条系带上一拉,打开画幅,只需一眼便认出来了这里是哪这人是谁,蓦地一笑,扬了扬唇道:“这是我啊,是谁画的?”
他抬手抚着眉心,声线微喑:“你还很开心是吧?”
阿弗摇了摇头,释然而笑:“我不开心。”
说完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垂下,与他落过来的视线擦过,落在画幅上,指尖轻轻地抚上去:“他把我画得那么开心那么美好的,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开心并不美好。”
“我那么卑鄙无耻,阴险狡诈,我甚至那个时候还害人无数,我配不上那么好的画师给我作画,真是浪费了心血,浪费了笔墨。抱歉了,这样的我真是浪费你当年的良苦用心,悉心栽培。”
他忽然一怔。
她是个经常笑的人,但每次笑后都是杀人过后的压抑着苦笑,冷笑,自嘲,热讽。
他知道她不喜欢,但在九凝山上,她若一直想逃避想逃跑,只会一味地让所有人欺凌她,若他以后不在了,那之后才会是她灾厄的降临点。
他喜欢她的独立和时而的偷懒耍滑,喜欢她的聪明和亮起爪子时的小狡诈。
却不喜欢她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仿佛什么事都不经她的心,什么事都落不到她心底去。
她从来都将所有的事情压抑在了心底,所有人都不会说,即便是知道她真正的想法,却是让他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
若真的什么都不在意那好,什么人都不会占据她心底一分一毫。
可却发现结果并不是如此。
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也是想找回她,想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就不是他?
为什么她就能做到什么事情都不在意?
为什么最后沉陷下去的会是自己而她还能脱身?
她明明只有走一步,剩下的路全由他来就好,可他都走了那么多步了,回头看看,那个人,根本没有跟上来,甚至,与自己背道而驰。
一个答案,他追寻了一个答案,只想找清楚那个答案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今找到了,却怕了再听一遍拒绝。
还问什么,她当年明明说了那么决绝。
如今更是决绝地将他过往数千年无数的努力一举铰碎。
阿弗见他沉默,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的沉思,朝门外指去:“能不能让我出去外面转转?”
他想拒绝,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可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只是背过身去问道:“为什么?”
声音那么沉,那么无力,仿佛惓极的人,却依旧抢撑着体力站在她面前。
阿弗说道:“从我来京城的第一天起,我就盼着被抓的这一天,我一直想看看戚淳此人到底是谁,想问他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造谣。”
“我甚至没想过去认什么父母家人,那些东西对我而言可有可无,许是我骨子里便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这一跟你很像,你应该觉得欣慰吧!”
“你不是。”他沉着气,又重复了一句,“你不想听你再说出什么自甘堕落的话来,我不喜欢听。”
阿弗道:“我是。”笑了一下:“我只想问清楚一些事,把你干掉,然后跟宁怀瑾说声抱歉,给宁全磕个头,然后我自己一人流浪去。什么道士,什么和尚,什么猫猫狗狗还有那只想吃没来得及吃的兔子,统统都不带了。”
阿弗双肩微滑,颓丧一笑:“还报什么仇,有点自知之明好吗?”
“遇上你,我就是无能为力的。我想过很多结果,想过要如何将戚淳这人处死,可你怎么就能是戚淳?就算是别人也好,为什么就偏偏是你?”
想到墓穴里那么多的尸体,她便止不住地泛冷。
阿弗攥紧了拳心,双手泛软,无力地松开。
“我以为百姓......百姓在你眼底......很重要的,我以为,你就算想杀人......就算想杀人,也不会滥杀无辜......”
阿弗哽咽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便说不下去了。
她过去还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考虑过很多人,甚至连贺兰毅都给考虑进去,却未曾发现结果与她猜测的半点都不符。
“如果我不是呢?”
阿弗忽然抬起了头,眼角蒙上一层水雾,嘴微微张着:“那你又是谁?”
他无话,阿弗也无话可说。
不知道他说那样一句话有什么意思,一会儿跟她说是,一会儿又跟她说不是,又想把她当什么都不懂事的孩子耍吗?
“如果你是他,就该知道我以前有多不喜欢被你捆绑在一切,麻烦你给我解解压,我不会到处乱跑,我只是想去看看,外面看看,我从到京师起,从来都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正常地在路上走。”
他手放在了发间,重重地压了下去,将五指深陷入发间,扯掉发髻上的玉簪,一头长发任意落下,垂至踝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