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宫的大殿中,依旧只有三个人。清雪低着头认真的看着奏折,皇上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看着边关的加急文书。王喜站在皇帝身侧,适时的上前伺候着。三个人皆是安静的做着自己的本分,看起来互补干扰也不相交流。
但是坐在堂下的清雪,心里却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的平静,她一直注意倾听着门外的声音,她一直在等待着。
终于,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内监胆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王喜眉头皱了一下,心想那个没有规矩的小子冒冒失失的跑到这里来了。他躬身对皇帝讨好的笑了一下,迈着细碎的步子,朝门外走去。
很快,王喜又折了回来。清雪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王喜有些焦急有些局促的表情。他也不顾上什么仪态,好像是极其重大的事情,急忙跑到皇帝的身边,伏在耳上噤声低语一翻。他的话说的很短暂,但是皇帝的表情也由不耐烦变成了惊讶。皇帝眼神凝滞片刻,随即便要站起来。
“万岁,这使不得。”王喜焦急的想要制止皇帝,九五之尊,怎么可以踏足那个不吉利的地方。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说一定要亲自见皇上呢。
皇帝站了起来,仿佛并没有在意王喜的话,他沉思片刻,“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目光掠过清雪,清雪一直没有抬头,皇上的目光也没有停留下来,而是落在王喜的脸上。
“是,老奴已经嘱咐过他了。”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事情的严重性。
皇帝拧着眉头,眼眸深邃,脸色严肃凝重。他站着沉思片刻,便匆匆的走了出去。王喜眉头凝成一团,脸色很是难看,想要张口又生生的忍住了。他知道自己是拦不住的,只能小跑的跟着皇帝后面。
出了永福宫,皇帝没有径直去了那皇宫最深处。门口的侍卫看到皇帝皆是惊得说不话来,惊讶的跪在地上请安,这个地方从来没有皇帝涉足。皇帝也没有理睬他们,径直的走了进去。
才刚一走进院子,就感觉这里异常的阴冷,原来这个院子大部分地方都被遮挡,只有一小块地方能被阳光照射。他从来没有来到这里,他也不知道皇宫中竟然有这么破败阴冷的地方,院子里面是废弃的木材,只有两间房子皆是横斜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窗纸已经破碎,被风吹得飘了起来。门虚掩着,门口面传来清晰有致的木鱼声。这十几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他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忍,可是随即又被憎恨掩盖,也许这都是她应得的。
王喜已经先一步给他打开了门,门很低,他几乎是低着头走了进去的。房间里并没有温暖许多,桌子上燃着草香,袅袅的烟气,淡淡的味道。房间里面简单的几乎没有家具,亦感受不到什么人气。只有一个人跪坐在地上,背对着她一下一下敲着木鱼,仿佛并没有听到有人来了。她的背影是那么的纤瘦甚至有些佝偻,往日的青丝已经不再,银发闪着黯淡的光,一身灰色土布素衣,没有一丝颜色,与奢华富贵的皇宫格格不入。
王喜有些局促的看着地上的人,又看了看皇上,他刚想要开口,可是他不知道该说,皇上驾到,还是直接告诉柔妃皇上来了。正在犹豫开口的时候,皇帝朝他摆了摆手。
王喜会意,拧了拧眉头,弓着身走了出去。
寒冷而简陋的房间中,只剩下皇帝和柔妃两个人,木鱼声已经停住,人却没有回头。皇帝也没有开口,面带深沉的凝视着那个背影。
时间缓缓的流逝, 香炉中的燃香已经烧到了尽头。柔妃在转过身来,她没有抬头而是伏在地上,给皇帝请安。
“臣妾,拜见皇上……”仿佛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一样,声音轻而沙哑让人忍不住心疼。
皇帝依旧望着她,却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其实,他是恨她,但是曾经似乎也是爱过她的。时光荏苒,转眼间二十多年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想起二十年前,她刚刚入宫的情景。她是那样娇柔美丽,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她是那样的听话,从来不忤逆他也从不会反驳。可是就这样一个女子,却那么倔强的执着了十四年。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可是宁愿死也不说一个字,而他却最终没忍心真的让她死去。而今天,为何又突然要见他呢?
“十几年了,你终于肯见朕了。”虽然是叹息着,可是声音还是冷酷仿佛没有一丝温度,他目光如炬,心中的愤恨始终无法抹平。
“臣妾知道,皇上恨臣妾,可是臣妾从来不想让皇上伤心。”柔妃低垂的脸,终于慢慢的抬起来。
十四年了,她不曾见到这张脸,是不是快要忘记他的样子了。原来岁月不仅仅在她自己的脸上留下印记,眼前的曾经英俊威武的君王也老了。眉角眼梢细细的皱纹,发冠中隐约的白发,唯独不变的是他的眼神。十几年前是这样,今天还是这样,冷酷的仿佛融不花的冰雪。
“对,朕是恨透了呢,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本来努力平复的情绪,瞬间被她冷漠平静的目光打破了。为什么她也变成这样,难道她对他都没有感情吗?那个时候,他刚刚即位很多地方都要依靠皇后家族的势力,可是他也真心的对待过两个女子。而那个时候,很多证据都对她不利,她却不争辩,却不求饶,甘愿来到冷宫。所以,他是恨的,恨她不求他,恨他自己没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那皇上为什么不杀臣妾?”其实她的心里并不像脸上如此的平静,心里是波涛狂涌。可是,她不想让眼前的人看出她心中的波澜。
“你很想死吗?”柔妃的话真的激怒了他,他一只手猛的抬起掐在她细细的脖子上。他为什么不杀了她,他甚至一伸手就可以掐死她。为什么直到现在她还像是十几年前那样,连求饶的话都不说。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杀了她。他始终认为她是委屈的,但是她却很可能知道内情的。或者他潜意识中始终下不了手,而那些想法都是安慰自己的借口吧。
“看来她们说的是对的,你并不是真的爱朕,枉朕当然那样待你。”那样平静无波的表情,连死都不害怕的表情,让他觉得愤怒,觉得心寒。
“皇上真的爱过臣妾吗?”她脸上缓缓的付出一抹笑容,只是淡淡的冷冷的笑容。她本来是个棋子,本来不该是他的女人,只不过他习惯了什么都要占为己有。所以,她才成了她的女人。对于这样的过往,说爱不是很可笑吗?
皇上微微用力的手有一些颤抖,她原本苍白的脸浮出潮红,细细的脖子仿佛再以用力便会掐断。他牙齿紧紧的咬着,深深的吸了口气,才一下子送来了手。身体没有了支撑,她倒像一边,脸上的潮红渐渐退去,但是脖子上的掐痕很是清晰。
“难道在朕身边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忘了那个人。”他眉头紧紧拧着,衣袖中的手也紧紧的握着。他可以忍受她的无情,可以忍受她的冷漠,但是忍受不了她心底始终是另一个人。他承认当年把她从平阳侯身边要来,是为了给平阳侯颜色,可是后来他真的想要好好的补偿她,他自认为对她很好的。
其实,越天资心中也是混乱的,他自认为自己最爱的女人是音如,是他的怡贵妇。可是,他却没有忍心让这个女子死去。他想要让她快乐,却最终沦为独守冷宫。只是,当年那个情景,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让她活下来了。然后这么多年来,她从来不要求见他,从来不求饶不流泪。竟然默默的守着冷宫十几年,他忽然觉得她是宁愿住在冷宫也不愿意在他身边的。突然觉得,这是对他的厌恶。心中恨意和愤怒不能平息,这中羞辱是他作为君王所无法容忍的。
“皇上,臣妾心里没有别人。”柔妃原本如湖水一样平静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她成了她的女人,为他生了儿子,出了想要所有人都平安之外,她早就不敢再想别的了。更何况,她 曾经心爱的人早已死在他的手下了,她还有什么可以想的,只能是心如死灰。
“那你恨朕吗?”他不想再发怒了,声音已经慢慢的平静下来,他已经过了那个为感情发怒的年纪。很多事情他都看开了,音如走了,她也进了冷宫,感情对他来说早就没了,而江山和继承人才是最重要的。但是,他还是很想知道,这个陪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心中是不是一直满怀恨意的。
“臣妾不恨皇上。”她抬起了头,语气很坚定,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也许刚开始恨过,可是那么多年皇上待她的好,她即使没有感动但也是可以感受到的,所以她真的不恨她了。冷宫的惩罚,她是自愿接受的。
“站起来吧。”他移开自己的视线,不再去看她,缓缓的突出一口冷气说道。她一直跪在地上,而他不得不低着头看着她,这个姿势很累也很不舒服。
恩恩怨怨积累了太多,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理顺清楚。他还是想起了今天过来的目的,她到底要和他说什么,是不是真的和他的儿子有关。他不确定,但是他去知道肯定不是寻常的事。如果爱意已经不再,恩怨已经抛弃,那他们是不是可以这样平静的对话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