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人正和屈言路喝到第五碗酒,闻言冷冷道:
“陈留一战,万众横尸;边庭刺帅,乘风玉狮。”
蹇宝“噢”了一声,似也一愕——
“你是付乘风?”
那来人淡淡道:
“我是付乘风。”
他们两个便不再说话。
飞鸟朝原是个群雄并起的时代,他说“我是付乘风”就象蹇宝说“我是蹇宝”一样,这一句话后,不只是两个名字的交代,也包含他们的过去,他们用生命趟出来的声名与事业,和让敌手不得不尊重的气度。
付乘风忽然道:
“你要劫那么多粮草干什么?”
蹇宝不答。
付乘风一挑眉:
“你不说,我无以禀报圣上,王敬节大军可能转瞬即至,兵马过后,你以为你这几千民众就可以抗得住他十万大军?到时玉石俱焚,你还逞不逞得起这个英雄?我知你劫粮草必有苦衷,也知你不是个贪财图货、轻举招灾的人,可能你还自认为自己所为足称英雄。“
“但,这是个天下平定之机,从这个时代开始,一切要有一定的规矩,所有的英雄和自认为英雄的人,必须消亡。你不是不懂,这是时世!现在不再是那个乱世了,从乱到治必有牺牲。说说,你劫它到底是为了什么?”
蹇宝静了静,想了想,忽站起身:
“我可以带你出去看看。”
他经过付乘风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付乘风也受之无惧。
此时,他与屈言路拼酒已至第九碗,屈言路的眼都红了,付乘风一双镇定的眼里,也泛起了丝血丝。
他眼见屈言路又斟满一碗,接过之后,一口干尽,然后,突然拨出身边案上一口割肉小刀,将那个酒碗向空中抛去,碗落时,他一刀向碗上劈去,这一刀,竟把那碗齐齐劈成两块碎片。
好刀功!
——魏宇和韩晋不由都相顾一骇。
只听付乘风对屈言路道:
“我没有时间和你再拚酒了。不过,喝酒、也不是不醉倒就算赢,要喝过了之后还能出刀,稳稳地出刀,才算数的。”
说完,他看了已颓然在案旁的李先生一眼,目光中似有忧虑,——明王也派人来了?
但此时不及深思,他振振衣衫就跟蹇宝出门去了,只剩下屈言路在他身后看着地上那被他劈成碎片的碗目瞪口呆。
......
帐外的阳光,酥松而细碎,让走在里面杀气暗生的敌对之人心中都似平和了些。
不远处就是众马竟跑的草场,圆圆地围了一整圈的人,圈中只见有小伙儿们正在试马驰骋。
蹇宝看到这些,眼中就似有了些笑意。
他指着人群说:
“今年冬天,就是刚过去的日子,连降大雪,草场重灾,大家储存的粮草到二月份就难以为继了。不只是草上沙马场,方圆五百里内,边人十余万,都是如此。草上沙马场的情况怕还算好些的,别处,都有饿死之人。我兄弟忝居一方,号称豪杰,自不能袖手。“
”那粮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劫的。这遭灾的一大半原因只怕还是因为,你们的甘凉大将军张武威于去年十月就与边上马场牧民停止了马粮交易,为的是想独家龚断这一带马匹的交易。”
他双目若有深意地看向付乘风——你以为他为什么这样做?
王敬节是秦王李信礼遇培植的私党,而这一带,多有好马,而且这些马的买家多为驻边军,如今却多为明王购去。
——你们所倾力扶植的李家江山,也不是铁板一块,可能...马上就会有另一场朝庭血乱吧。
明王?秦王?
蹇宝看着这户外的阳光,不知怎么,心里叹了口气。
他真的不要再卷为那些强权与强人之间的纷争了,不要。
他也不想杀人与被杀,除非为自保,可是这时世,为什么总要逼着他自保?
他看向阳光下欢快的牧民,心中想,为什么人人都要以强暴为荣呢?
这些牧民们就不强——或应该说,他们不以组织、杀人为强,他们是散的,牧马的,生于天地长于天地牧于天地死于天地的人,也是都有自己一技之长的人。
虽然他们有时也带刀,也自卫,甚或为自卫而杀人,但他们从不曾为了杀人而有组织地组成一支军队来杀人过。
想起那些屠戳的战阵,蹇宝胸口就觉在这阳光下被什么黑恶打了一拳似的。
旁人看来,他也许是强的,但他真的并不想要这所谓的‘强’,他不想杀人,只想自由,这个世界,已经被那些“强人”搞得够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