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秋佳节。
这姑苏城民最喜赛灯,如今昌平盛世,人民富饶,大街小巷,今夜里都搭起了灯棚,家家悬红结彩。
自城东大门至城西大门,家家皆是,门户洞开,花灯连络。更有锣鼓之声,杂技表演,喧声震天。各院子都有赏灯的酒席,男女杂坐,灯楼上偎红倚翠,箫管凌云;烟花火炮,相继不绝。灯棚上,悬各种珠灯罗丝、鱼骨羊皮,异样名灯。还有龙灯、走马、鳌山狮子。那来往看灯的达官贵人,都是鹤氅貂裘,热闹非凡。
佟湘玉早早向白展堂告了假,一溜烟去找师兄李芫青了。
白展堂独自一人在房中细翻账册,认真看了许久,却始终理不出头绪。
方白羽这小子从他这里讨了几门功夫以后,每天便是沉迷于练功习剑,完全不似开始见面时那般天天缠着他。
这虽然让他觉得轻松,却又不免寂寥。
却说此刻方白羽出了姑苏城,寻了一处无人的林子,依旧是练那夏雨剑。
这些天,除了办案时候,他一刻也不想松懈,一眨眼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半月有余。
今日中秋,他只觉格外心烦意乱,这剑练起来也是郁郁而结。
都道是人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却不知父母兄弟此刻过的如何?
远处隐隐约约有笛子的声音,幽幽怨怨,在方白羽的心中增添了几分的伤感,手中之剑,挥动起来,愈发的凄凄惨惨。不由得,悲从中来,高声念道:
谁有奇才天忍负?
试看诸君,
把臂青云路!
聚罢琼林嘶马去,
咫尺天涯何相顾?
日暮归来看月,
梦里两亲也在阑珊处,
急整归装休留恋,
相思莫把佳期误。
月有圆缺,
人有离合悲欢,
但愿长久,
千里共婵娟
“公子好诗意。”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赞美,方白羽停下了手中的剑,寻找来人。
只见一人衣袂飘飘,乘风而来,手背在身后,握着一根长笛,虽是男儿的打扮,但是眉宇娟秀,相貌惊艳,方白羽一看便知她是女子。
方白羽心烦意乱,知是今日莫得练功契机,遂收剑而立,道:
“美女你说笑了,我不过就是想家了,随便胡言乱语了几句。”
听到方白羽叫称呼自己美女,来人微微一愣,转瞬间笑吟吟的说道:
“一别三年,公子说话倒是变得有趣了起来了。”
“嗯?一别三年咱们见过吗?”
“确是见过,三年前我们在长安城同福客栈有过一面之缘,你莫不是把我忘了?”
她盯着方白羽的眼睛,说道:
“也对,当时我穿着女儿家的衣服,与此刻倒是不同。”
方白羽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她有说不完的话,好像见了他很高兴似的,继续说道:
“上次没有来得及问你的名字呢,再次介绍一下,我叫慕容萱。”
“方白羽。”
“今日中秋节,难得在这姑苏城边巧遇,咱们当真是有缘,不如一起去喝个茶,赏个月。”
“多谢慕容姑娘相邀,那便从命了。”
这边再说白展堂,直至天色昏暗,不得不掌灯继续观看账册,他方察觉天色已晚。
店小二送来的晚饭与平日稍有不同,多了一碟子月饼。
味道如何且不论,白展堂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想起自己已有几年未曾归家探望了。
家乡武进的家中,此时兄长应是合家团团而坐,把酒谈欢,其乐融融吧。
思及此处,白展堂只觉得口中的月饼添了几分干涩,不由自嘲地苦笑,早该习惯了才是,何苦还想着什么过节?
正自出神,忽闻外间传来响动,推窗望去,几丛焰火在夜空中绽开,缤纷绚丽,煞是好看,大概是城中的大富人家,为了应景而燃。
此刻城内许多人家,举家出游,或登台玩月,或游湖赏景,街道上车马频频过往。
不知佟湘玉此刻在何处,想是正与她的师兄,在城中的某处欢喜过节吧。
这丫头,总是见她笑嘻嘻的时候多。
思及她昨日,差点将晋王气出内伤的情景,白展堂唇边浮上一丝微笑,不过半晌,又化为一声叹息:
逢此佳节,她可莫要惹出什么乱子才好
门外忽然有人轻叩房门,十分有礼。
白展堂拉开门,韩商严笑容可掬地站在他面前:
“白兄可是忘了今夜与晋王之约?”
他觉得有点头疼:
“晋王究竟有何事?”
“赏月。”
韩商严的笑容不变,语气温和而坚持,
“晋王的一番美意,白兄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白展堂轻叹口气,没再说话。
这回,韩商严没有再带他去寒山寺,而是去了一家临湖而建的大酒楼——临云楼。
此刻临云楼楼下已是座无虚席,楼上却空空如也,独有一人凭栏而立,白衫飘飘,一盅薄酒在手,口中念念有词。
韩商严悄然停住,也示意白展堂稍候。
只听那人拖着长音,悠悠吟道:
“火树星桥夜不收,繁华独占锦扬州。鳌山霁月光争胜,多少红装倚翠楼。斟琥珀,劝醍醐,满城箫管兴悠悠。金鞍玉带谁家子?争着鲜衣结对游。”
白展堂垂目心道:
倒有几诗情画意。
不过若是白玉堂,此刻吟得多半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待那人吟完,又候了片刻,韩商言才恭敬地上前轻声道:
“启禀殿下,白展堂带到。”
“展堂参见殿下。”
仰头饮下杯中酒,晋王这才回过身来,表情幽怨,仿佛是还沉浸在诗中一般,只摆摆手,示意白展堂到桌边坐下。
“白展堂,你有几年不曾回家了?”
他复给自己斟上酒。
白展堂微怔,淡道:
“三年有余。”
“比本王还长些,本王还是前年春天回过京城。”
他把酒壶递给白展堂,
“家中可还有亲人?”
“家中有兄长操持。”
晋王点点头:
“和我差不多。”
白展堂微笑不语,自己的兄长只是一个小小武进的生意人,晋王的兄长却是当今的天子,如何称得上差不多。
“怎么不喝?”
李思文错把白展堂不语当成是心存顾忌,
“放心吧,今夜纯粹是把酒弄月,没给你下什么套。便是商严,我也让他留下来,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说罢,他即招手让韩商严过来坐下,道:
“今晚,没有主仆,不分尊卑,你们别给我讲那些虚礼。”
知道他是如此惯了的,韩商严依言坐下,给自己斟了杯酒,遂举杯道:
“殿下既这么说,属下就斗胆僭越,这杯酒敬您,希望明年的佳节殿下不必再与属下二人相对。”
晋王大笑:
“说得有理,你大概看我也看得烦了。”
说罢,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