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暗野里独立良久,夜已二更,才听身后草间微有足履声。他心中轻轻道:
“来了。”
果然来了,付乘风只听身后一个冲淡的声音道:
“付兄,还没睡。”
付乘风缓缓回头,来的是庞宽。
两人一开始的话,不免东拉西扯,看似漫无目的。只听付乘风笑道:
“庞兄也没在帐中饮酒了?王将军现在在做什么?兄弟在这里查看汉长城遗址,不知怎么想起一陶琳的一首古诗《饮马长城窟行》,只记得开首几句,后面却记不得了。”
庞宽道:
“我也是不胜酒力,出来走走,没想就碰到了付兄。王将军此时在帐中与麾下谋士在商量攻略大计吧。我虽是奉令来参议军事,但必竟是外人,好多事也不好置喙的。付兄倒有雅兴,没错,这一带倒是该有古长城遗址。唉,想当年,筑这长城,也死了不少人呀。”
他言语闲闲,似随口而出。
付乘风微微一笑,暗道:秦王门人的兵戎大计。
两人都负手向那大营看去,良久无话,最后还是付乘风打破了沉默:
“四海疲弊,说起来,这些年也真辛苦了这些军士了。唉,眼看太平,谁知又有这一场干戈之劫。”
他言下慨叹,似不胜情。
庞宽一时没话,半晌道:
“付兄说的陶琳那首诗,兄弟倒像记起了,好象有这么几句‘生男慎莫举,生女养用脯。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
这几句,果然是陶琳《饮马长城窟行》中的句子。
陶琳生于飞卢朝末代乱世,长遭离乱,为建安七子之一。诗中,多有感叹乱世中百姓之苦的句子。
这几句之意是说当时百姓民谣:
生下儿子来千万别高兴,索性不养也罢了,倒是生下女儿来该用肉脯好好喂养,你就没见到自古以来的长城之下,男儿们的尸骨堆积,互相撑拄吗?
这分明是几句反语,是百姓对天下扰乱,征伐不息的慨叹,言语中已颇有反战意味。
也是,一场战争,除了必要自保的,不过是成就了少数几个人的功名欲望,与天下百姓何干?
而这世上,必要的战争又有几次?
付乘风把那几句诗在口中喃喃了几遍,见谈话已渐渐入巷,此时才不疾不徐地道:
“只是不知明王对此次兵戈有何高见?”
他知道明王李长安英姿天纵算无遗漏,对天下大势往往颇有卓见,倒不是个一昧视天下乱离于无睹,对百姓哀苦略不当意的人。
他对朝中势力消长一般不参与意见,但如果这明王此次和他意见相合,他倒要不顾自己一向不参与列王之争的态度,助他一臂之力了。
庞宽看了付乘风一眼,似也在猜度他的意思。筹度一会儿,才看似无心地道:
“明王为人仁恻,这些年虽然累战立勋,但可不是嗜杀之人。平定天下也是为了心悬兆民,为国征战。此次的意见兄弟不知,但以他一向性格来说,还是期望以和为贵的。小弟这次前行前,也曾向明王道别,明王曾对兄弟说,付兄处事立世,向有卓见,可以好好彼此参谋。临别置酒,还曾连连慨叹‘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呀。而且以小弟之见,那蹇宝这么多年乱世兵戎,还可率一部兴荣,独步塞上,必有其过人之处...”
“王将军把这一仗看得太轻易了,只怕,这一战,并不能如他所想,大军所至,凯歌立奏,只怕会牵连连年。虽然王师必胜,但只怕小负还是会有的。那蹇宝本是游牧之人,我处兵马虽多,如何奈得他纵骑驰突,居无定所,有益则战,不利则退。这一仗下来,只怕,会把朝廷也牵扯进来,而不只是王将军一人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