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外,一个干瘦的老人背着与他身板不相符合的大药箱子从马车里钻出来,他推开了想要搀扶他的车夫,径自跳下马车,健步如飞的向着太子府内院走去,门外侯着的引路婢女只能一路小跑方能跟上老人的步伐。
那老人周身萦绕着草药的味道,却并不是简单的沾染了药味,更像是久病服药,将自己的身体由里而外的浸透了这股子混杂的草药味。
老人的皮肤像是干瘪的老树皮,无处不刻画着岁月磨砺的痕迹,微凹陷的眼眶中生着一双略浑浊的眸子,那眸子中时不时闪出的寒光,无端的叫人自心底发寒。
老人随引路侍俾来到太子妃寝宫,方进了外室,他便看见了那个“病情危急”的太子妃。
“娘娘身体哪里不舒服?”石玉老气横秋的声音自他的喉咙中流出,像是被风沙砥砺过一般听得人头皮一紧。
他坐着太子府的马车自城郊炼药房一路急行至太子府,进门却见这个急召他来看病的太子妃正坐于窗前有一搭没一搭的修剪一棵绿植。
这般怎么看都不像旧疾复发过的样子,这让他内里的火苗“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他受瑾南太子三顾之邀来此炼药,备受礼敬,任何缓急之事都要为他炼药让路,如今炼的药正处于关键时刻,任何差错都有可能导致炼药失败。
今日太子府忽派人来请他,若放平常他自然叫人给轰出去,但那小厮却说是太子妃旧疾复发,情况危重,请他前去救命。病患若是死了,他这药就算练成了也没人吃,看不到成效,他自然得抽出身来,先保证服药的病患是个活人。
谁成想竟是这病患不知轻重,身体本没什么大碍,还冒着炼药失败的风险将他急召至此,她是不想活了吗?
“药王莫急,诗楹今日唤药王前来确有要事相商,只因诗楹不便出门,这才不得已劳烦药王拨冗到此。”柯诗楹起身,盈盈下拜,面露难色。
“还请娘娘速讲,若耽误了炼药,功亏一篑,受损的还是娘娘自己。”石玉向来不屑皇宫贵族们这一套繁冗礼节,他浑浊的眸子盯着柯诗楹,自带着些不善。
“药王以制药闻名于世,制药之术天下无人可及……”柯诗楹如此夸赞着,正要引石玉入座,却被石玉甚为恼火的打断。
“娘娘,你们太子请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将这好话都说尽了,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言。”石玉并未打算落座,他背着他的药箱立在门口,随时准备离开。
“药王性情中人,诗楹佩服,既如此,诗楹也不多赘言了。”柯诗楹笑了笑,并未将石玉的狂妄无礼放在心上,“不知药王为诗楹练的药如何了?有几成的把握?”
“距药成还有一月,至于把握,则不是太子妃该操心的事!”石玉生硬的回答道。
“药王练的药,诗楹自然是无比信任的。”柯诗楹讨好般的笑道,“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提供给药王的药材委实不新鲜,故诗楹有些担心药效。”
“我自当尽力而为,以形补形,试着添一味药材增强药性。”石玉回答,语气中多有几分不耐烦。
“我前日见了一个人,想来对药王炼药有些帮助。”柯诗楹走近药王,四下环顾片刻,才小心翼翼的说道,“那人体内流着檀凤血。”
“什么?”石玉愕然,若有檀凤血,此药必成,且药效必然惊人,“那个人在哪?”
石玉浑浊的眼眸猛然亮了起来,褶皱遍布的老脸上呈现出极为兴奋的神色。
“那人有些麻烦,怕不是好碰的。”柯诗楹左右环顾,显得十分小心。
“你大可说来,我有的是办法。”石玉坦然道。
石玉是药王,亦是药狂,世间之大从来只专注于炼药,从不在乎过程如何,只要有助于他制药,要他杀几个人不在话下。
“药王可否借一步说话,诗楹实在……”柯诗楹说着,面上又露出甚为为难的神色。
待药王随柯诗楹进了内室,柯诗楹才终于放松些,但她的声音依旧压低着,让石玉凭白觉得烦闷,“那个人被殿下保护着,诗楹也没有办法取到檀凤血,所以才想到与您来商量。”
“殿下?”石玉闻言顿时炸了火,修弈小儿竟敢如此怠慢他药王,“你们太子既请了我来,又不给我最好的药材,这道理我还须得好好与他讲一讲!”
“药王息怒,此事诗楹也是近些时日才知晓。”柯诗楹说着,眼角徐徐流下了一行清泪,“殿下此举亦是伤了诗楹的心,诗楹知道药王心中愤懑,但诗楹请求药王莫要去找师兄理论,否则师兄定会怪罪诗楹。就请药王看在诗楹为药王提供了药材线索的份上,应了诗楹吧……”
见她落泪,石玉原本憋着一腔怒火的胸膛便更憋闷了,他最见不得女人哭,女人始终是最麻烦的,这场景若放往常他不捏死她已经是大幸。
由于急于知晓药材的位置,石玉没有听凭内心,而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我不去问那太子就行了,你赶紧把药材的位置告知于我!”
“那人现住在城郊别院,距离炼药房并不远,只是,那别院被殿下保护起来了,外人怕是难以入内。”柯诗楹抹了抹泪,福身下拜以作感谢。
“我当是什么,原只是被保护起来的别院,比那皇宫重地如何?我自能来去自如!”石玉冷哼一声道。
“药王切莫轻敌,那人是殿下看重的人,殿下手下的二十八星宿,放眼天下也难寻敌手,此番殿下为保护那人,派了青龙和朱雀共十人守在别院,外围还埋伏着三千精兵,可谓是满布机关,极为危险。”柯诗楹微蹙眉道。
“那又如何,我药王想要的药材,还没有拿不到手的!”石玉将背上背着的药箱“嘭”的一声丢在了桌上,语气里泛着寒意。
“药王,那人说起来与你也有些渊源,她正是渊谷谷主卓霁恒的关门弟子,卓青柠。”柯诗楹眼珠微转,为石玉倒上了一杯浓香四溢的香茶。
药王师出渊谷,于医理天赋极高,是个不世出的渊谷败类。
他性情暴佞,偏执轻狂,为炼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渊谷前任谷主因他伤人性命,将他逐出师门,永世不得踏入渊谷,并下令凡渊谷弟子外出时,若见他行恶必杀之以清理师门。
“卓霁恒……呵……呵呵……哈哈哈哈!”石玉听到柯诗楹的话,顿时瞪大了眼睛,那一双眸子暗淡中闪烁着微光,存着嗜血的疯狂,“师兄啊……我们之间的恩怨,原本不该牵扯孩子,可是谁叫你龟缩在渊谷不敢出来呢……哈哈哈哈……”
“这是别院的地图,药王若有什么地方需要诗楹,尽管开口。”柯诗楹将地图奉上,面上的狠辣一闪而过。
修弈走的这几日,思思看完了自己私藏的那本书。
肃燕当朝皇帝是个心有沟壑的当世英豪,隐忍于国公府,身负灭门大仇,入仕为官,却一心为百姓谋福。
敌国列兵城下,无人领兵赴前线之际,他抛下小家大恨,毅然赶赴边关,委实叫人赞叹!
至于后来入京勤王,铲除奸佞,逍遥王禅让皇位,倒也是水到渠成。
其实思思对这书中所言一直都是半信半疑的,她才不信那皇帝从没有篡位之意。
身负仇恨,隐忍入仕,不为报仇,又能为了什么?
他确是个豪杰,只可惜是个断袖。
断袖之癖是思思在另一本书上看到的,她初见这故事时,委实叫这故事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过后来仔细想想,好像倒也没什么特别,就像人喜好甜辣般,总不会每个人的喜好都相同。
就像她喜欢吃辣,修弈偏好食酸。
修弈已经走了有半个月了,思思看完了私藏的书,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想起他走的时候应了她,等他回来就带她去山顶看日出。
此番思思又开始盼着他回来了。
用过晚饭,为她看病的李大夫照例来给她诊脉。
今日李大夫与往日有些不同,他从头至尾都十分严肃,思思觉得他就像顶了张假脸,不会笑了似的,而且他为她诊脉的手法与力道也较往常不同,却让思思莫名觉得熟悉。
李大夫临走前像往常一般嘱咐她注意休息,随后又拿细针刺破了她的手指,用锦帕取下了她指尖的一滴血,说是要带回去研究。
哑婢近些时日端来的药,药效仿佛比以前的更强烈了些,思思惯用的催吐之法已经不怎么管用了,残留体内的药液已经足够干扰她的梦境。
今夜难得做了梦,却又是一个噩梦。
思思梦见自己被人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两条手臂被铁链锁着,八根又粗又长的钢针刺进她的身体,她身体周围萦绕着水雾,周遭黑暗又空旷,蚀骨的寒意自脚底缓慢往上爬……
忽而黑暗中出现了一个身影,手里攥了一只血红血红的鞭子……
她于梦中惊醒,惊魂未定之际,又着实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两个黑衣人正在她的床前打得不可开交,她的床边还摆着一个箱子,那箱子打开着,里面的东西只能模糊的看出个轮廓。
那两个黑衣人纵然战的激烈,却互相克制着半点声音也未发出。
二人同时发觉思思已经醒来,作出的反应却迥然不同。
其中身形较为干瘦的一人寻了个空子向着思思这处袭来,另一人上前阻拦,二人不可避免的再次纠缠在一起,直到干瘦的那人一脚勾起思思床前的箱子,便不再恋战。
他立于原地,以迅雷之速向着思思房中的大瓷瓶打了一枚暗器,另一人紧忙冲过去接住,就在他分神的功夫,干瘦的那人已经背着他的箱子离开了思思的房间。
剩下的那人倒是不着急走,他扯下了自己面上的黑布,满面笑意的来到思思面前,语气中带着些轻佻,“美人儿,想我了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