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无痕公子喜清净,故柳无痕府邸外的街道向来都是潇月城中最为安静的一处街道,这并非明令,而是百姓间口口相传、不成文的约定。
这处街道之上并不是没有小商小贩和行人,相反的,因无痕公子喜静,却从不驱赶商贩,商贩们也都不约而同的停止吆喝,每块摊位前都出示着一块布告,上面写着摊位上商品的价钱。
行人若有相中的物件,只需查看布告,买卖双方从不大吵大闹的让价,向来都是一口价的买卖,你情我愿,不欺不诈。
这条街道上从没有强买强卖,也从未出现过土匪强盗的行径,甚至连小偷小摸都在此绝迹。
因着不成文的规定,这处街道反倒成为了众商贩集聚之地,可谓是城中最为热闹同时又是最为安静的闹市,也算是潇月城的一大特色。
但近日柳府外却已没了往日的安静祥和,商贩们尽数被驱赶离柳府,近万名亲兵轮流换岗驻扎,将柳府围得水泄不通,往日的安静祥和,也只剩下了一片肃杀。
院墙之外一片肃杀,院墙之内却像是与世隔绝一般的世外桃源。
盛夏已去,初秋余热不减,柳府内郁郁葱葱,绿植遍铺,爬山虎爬满庭下石柱,攀附梁上,甚至延伸至庭院里堆砌的假山上。
从假山向着北面不远处看过去,正是柳无痕的书房,此刻他书房的窗子正开着半扇,自那半扇开着的窗子望进去,正能看到柳无痕站在书架前整理书籍的侧脸。
一队巡逻兵自书房外的长廊拐进来,十三刚露出的头又堪堪缩回了假山后。
待这一队巡逻兵自假山之前巡过,十三警惕的左右环看了一周,当即运气轻功,三两步来到书房外,自书房开着的窗子翻了进去。
“无痕公子。”十三单膝跪地,俯首道。
“你怎么来了?”柳无痕撤下书架上的古书,拿起鸡毛掸子,小心翼翼的掸去架上的灰尘,“谨玥近来可好?朝内可有事?”
“回公子,皇上一切都好,只是时常想念公子。”十三顿了顿,于心中将语言组织了半晌,才道,“皇上命属下带话给公子,让公子即刻回京。”
“这怕不是谨玥的原话吧,你且将他的原话转达与我听。”柳无痕将古书放回原位,于其中抽出一本,翻看了两页。
“……属下这便转达皇上的原话,无痕公子,得罪了。”十三面上露出些许为难,皇上要自己转达原话,无痕公子也要听原话,这不是合起伙来为难他一个人。
“你且讲吧,就算怪,也怪不到你头上。”柳无痕浅笑道。
“是。”十三正色,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连语气都学得入木三分,“柳弦思你皮又痒了是不是!非要朕御驾亲征给你抓回来吗?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搞出的那些个猫腻儿!你不想留,潇月城哪个都留不住你!赶紧给朕滚回来!”
“哈哈哈……”柳无痕难得开怀一笑,手中古书的书页都跟着颤抖了几分,“这才像是他说出来的话。”
“公子,潇月城就是一处龙潭虎穴,您还是尽早回京吧。”十三面上的不解一闪而过,语重心长似的劝导道。
“我心中有数,你回去告诉他,柯之峰不敢动我,叫他不必担心。”柳无痕道,“另外,嘱咐他务必留意有关翟方的事。如今西漠已退兵至环县,看此形势,再不出一月,我朝便可将失地尽数收回。我思来想去,西漠若是再想翻盘,只能从翟方的身份上动手脚,叫他务必小心。”
“是。”十三应了一声,依旧跪着,迟疑着该不该开口。
“你还有事?”柳无痕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无痕公子真的不随属下回朝吗?皇上若见不到公子,必会龙颜大怒。”十三道。
“他就算怒了,也牵扯不到你身上,你又打不过我,无法强行将我扛走,又能如何呢?”柳无痕道,“回去吧,离府的时候小心些,莫漏了马脚。”
“是。”十三于心中暗自叹息,准备好了回京之后承受天子之怒。
十三循着方才进来的路线原路退了出去,柳无痕重新拿起鸡毛掸子,继续打扫他的书架。
他的书房向来由府中管家代为打扫,但他的书架,却是从不允许旁人动的,就算是落了灰尘,也只能等他回来亲自打扫。
柳无痕房内的书架共有两列,其上摆放的古书古籍在四国内外的各个宗教道派、江湖组织,甚至是旁门左道均有涉及。这些又皆是举世再难寻的孤品,年限已久,缺角少页的甚是零散,故打扫起来也很是费时费力。
日头西移时,柳无痕也只清理好了一列。
晚膳照例是他一个人吃,但今日,却意外地迎来了一位客人。
那人是个拄着双拐,缺了半条腿的跛子,却一来便用他那跛脚踢翻了柳无痕的饭桌,抢过他手中的筷子丢在了地上狠狠跺了几脚。
“表弟这是做什么?”柳无痕也不生气,起身拿来一旁侍者手中端着的细布,擦了擦溅在身上的饭菜汤汁。
来人正是潇月城的少城主,柯钰。
柯钰本也是个四肢健全、康泰的俊美男子,却因当年参加肃燕择婿,刺杀瑰宸长公主未遂,被肃燕皇帝关入了向来以残酷著称的肃燕水牢,受尽了水中生着的嗜血小玩意儿的折磨,不到半个月,就废了半条腿。
城主柯之峰极力寻医替他诊治,却终究只保住了性命,没能将那腿抢救回来,最终落得了个残废的下场。
“柳无痕!你少给我装蒜!”柯钰愤怒的用他的双拐杵地,正砸在一只瓷碗上,瓷碗应着声势碎裂,柯钰却险些滑了一跤。
“你小心些。”柳无痕赶忙上前扶了一把,关切道。
“拿开你的脏手!”柯钰面上憋得通红,他一把挥开了柳无痕搭在自己臂上的手,怒声道,“少给我假惺惺了,我今日这般,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当年方谨玥以他为质,就是为了逼柯之峰将柳无痕给完好无损的送回肃燕,他这笔账,自然算在了柳无痕的头上。
“表弟此言差矣。当年谨玥为了将我救回,的确是将你作为了人质。”柳无痕见他站得稳当,便也顺势放开了手,“但你参加择婿,在燕京城停留多时,也未见谨玥对你动手。是你自己夜袭长乐宫,刺杀瑰宸长公主,才会让谨玥抓住了把柄。”
“你住口!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狼崽子!潇月城生你养你多年,你就是这般报答潇月城的养育之恩的吗?”柯钰怒声咆哮,“今日我就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外姓野种,还我潇月城一片安宁!”
柯钰说着,竟直接丢了右手的拐杖,拔出腰间佩剑就要向柳无痕动手。
柳无痕向后躲了躲,赶忙示意一旁看傻了的侍者将地上这一烂摊子收拾干净,生怕柯钰不小心踩了什么再摔上一跤。
“柳无痕!过来受死!是条汉子就别给老子躲躲闪闪的!”柯钰一见柳无痕躲闪,怒火瞬间升腾。
柯钰拄着单拐,持剑不断地向柳无痕出招,柳无痕只守不攻,引导着柯钰出门,给侍者们让出了收拾残局的空间。
半晌过后,柯钰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在原地休息,大口的呼吸,喘息之余,还不忘将柳无痕的祖宗十八代拖出来尽数痛骂了一顿。
“柯钰,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在救潇月城于水火!”柳无痕忽略了柯钰对他一切的侮辱与嘲讽,语重心长的说道。
“你放屁!”柯钰说着,又颤颤巍巍的抬起了手中毫无威慑感的利剑。
“潇月城立世多年,向来都是四国通商的枢纽,最为繁华之地,我们从不依附于哪一方,也从不参与到各方之间的争斗中。保持中立,不与任何一方为敌,更不与任何一方结盟,这是我潇月城祖上留下的训诫,也是我潇月城为人处世的准则!”柳无痕道,“但如今潇月城在舅舅手里,俨然已经参与到了四国争斗之中,成为了四国争相抢占的必争之地!”
“那又如何!”柯钰打断道,“潇月城立世多年都只有这么一点儿的国土!在四国图志之上,手指肚那么一丁点儿的小城池,甚至连个国家都称不上!难道我潇月城就不能有野心?就不能有抱负?就不能成为像其他四国一般不畏强敌的大国吗?”
“潇月城与瑾南联盟,与朔楚与肃燕两国为敌,如此之间,孰强孰弱?”柳无痕反驳道,“这是你们的野心,还是你们的痴心妄想?一旦战败,不只是你柯氏一族万劫不复!还有潇月城百姓也会同你们一起坠入深渊!”
“战败?哈哈哈!哈哈哈……”柯钰冷笑道,“我潇月城怎么会战败!左有瑾南,右又有西漠,我潇月城左右皆是强盟,怎么会战败!”
“你别忘了,西漠也曾与肃燕,当着四国的面定下姻亲,结为盟友,承诺百年之内互不侵犯!如今又如何?何须百年?十年都不到!还不是一样出卖了盟友,将兵刃对准了肃燕!西漠今日能背叛肃燕,明日就可能背叛瑾南!到时又该如何?”柳无痕直摇头,对柯钰的顽固不化深感心痛。
“不会的!不会的!”柯钰闻言,即刻暴怒而起,以拐代替脚,持剑径直向柳无痕袭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