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时间便到了周五。
放学后, 白茜羽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选择回家, 而是准备前往南京路购物。丁香听了, 便说她也正好想去逛逛街,很热情地与她同去。
白茜羽其实没什么逛街的心情, 但是没办法, 人家一□□杆子一手活动经费,让今晚打扮漂亮点,她就得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拾掇成开屏的孔雀。
虽然不小心上了贼船, 但这两天白茜羽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过了,发现其中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从谢南湘的话来推断,金雁儿原来应该是类似“重要线人”的角色,手中掌握着很庞大的人脉关系, 可以常常为他们输送重要的情报,并不用直面生死上场拼杀。
其次, 她的任务只是观察潜伏, 不是暗杀不是偷文件,安全系数很高, 任务时间很长。
那么,白茜羽完全可以表面上认真地进行任务, 实际上敷衍了事, 到了交差的时候拿不出情报,给这位谢组长一种“不是态度问题,而是能力问题”的印象, 久而久之,想来对方也不会再给她这个憨憨特工派发第二次任务了。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但这是白茜羽思考良久得出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其实她也会想,金小姐还会不会回来呢?
白茜羽知道对方不是有意坑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金小姐头上的那位情报官突然身亡,“夜莺”的身份石沉大海,谢南湘也不会用这种守株待兔的方式找出她的所在,将“夜莺”重新纳入麾下。
几天前,她还在思考自己的未来在何方,可却万万没有想到,命运早在那一天就已经揭示了答案。
出于习惯,白茜羽这次购物时再次选择了永安公司。
丁香自然没有异议,自从知道白同学认识段家的少爷之后,她便猜测白同学属于家道中落的那种类型,虽曾经结识过显赫的人物,但如今家徒四壁,已经到了连学费也付不起的地步了,不由对白同学又多了几分同情。
白茜羽自然不知道丁香是如何脑补的,她刚走进永安公司,门口的接待员竟然还记得她,对她很是热情,立刻迎上来嘘寒问暖,又专门安排了人带着她购物,力求让这位“大客户”满意。
丁香:“……”
看来白同学家道中落之前生活很是富裕啊。
白茜羽很快就选好了要买的东西,丁香刚试好一套衣服,正在试衣间里换着,便让她先下去一楼结账。
收银台前,柜员恭敬地问,“小姐,还是记折子么?”
“不用,现在付。”
“对了,小姐您上回在我们这里订了六件衣裳,有几件刺绣又比较复杂,师傅已经加班加点在赶制了,昨天才刚赶好,正准备送过去。”柜员诚惶诚恐地道:“十分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
“……订了这么多件吗?”白茜羽还真忘了,她买东西向来只是图一时高兴,至于买回来的东西很快被她抛在脑后。
柜员听得暗自咂舌,这得多不把钱放心上才能连自己花多少都忘了,连忙道,“是的,实在不好意思,这就安排人给您送过去……还是上次留的地址吗?”
白茜羽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这时丁香也拿着衣服下来结账了,两人说说笑笑地拎起袋子离开了永安公司。
百货公司外,天色尚且还亮着,印度巡捕挥舞着手里的哨棒驱赶着乞丐,街角卖《大美晚报》的用卖大饼油条的嗓子嚷:“evening post!”电车当当地摇着铃行驶着,穿过一片招牌和布满了大减价的广告旗,脚踏车挤在电车的旁边,交通灯一闪,便涌着人的潮,车的潮。
白茜羽与丁香在路边刚要分别,这时,对面的一辆黑色的轿车停了下来,有人从车上下来,走到路边卖梨膏糖的摊位前。
丁香的目光停在他身上,忽然“咦”了一声,兴奋了起来,低声道,“是傅少泽!”
白茜羽一怔,下意识看过去,那人背对着她们,远远的,看不太清,她的语气有些古怪,“你认识他?”
“全上海谁不认识他啊!呃,不,我的意思是,他很有名气。”丁香这才到自己太过激动说错了话,生怕刺激到同学的自尊心,连忙道,“他是‘四大家族’里傅家的长子,留洋回来的,长得可帅了,还开了间电影公司,经常上报纸,我们班上好几个女生都仰慕他呢,可惜都没能见上一面。”
白茜羽看了不少报纸,当然知道这时候的“四大家族”指的是“傅孔王唐”这四姓,他们控制着全国政治,经济命脉,有的在政府中历任要职,有的经贸有术,拥有巨额财富,但她没想到玉兰女校这群眼高于顶的富家小姐,竟然也会如后世追星族般仰望着人家的背影。
这时,那年轻人付了钱,提着梨膏糖转过身,坐进了车里,很快便发动车子走了,自始至终没有往对面看过一眼。
丁香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白茜羽赶紧说,“距离产生美啊,要是真见上一面,指不定多失望呢。”她就差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不会啊,傅公子虽有不少花边新闻,但比起孔家那位胡天胡地的,不知好上多少了……”丁香没听出她的弦外之意,感叹了一句,“论身世、样貌,大概也只有唐家的大小姐才能配得上他了,像我这样的根本不用痴心妄想……”
说着,电车驶过来了,她连忙挥了挥手,“我先走了,周一见啊!”
白茜羽向她挥了挥手,然后她站在原地,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她穿过马路,来到那个刚才年轻人久久伫立的摊位前。
她了解傅少泽这个人。
怕麻烦,不爱自己开车,也不怎么喜欢吃甜的。
所以,有一件事令她始终想不明白。
站在摊主面前,白茜羽掏出钱角子,同样买了份梨膏糖,然后走过两步,举起手里这包糕点认真地端详良久,拆开,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这玩意儿真的这么好吃吗?
……
茶几桌上,油纸包摊开,露出金黄的方糖。
梳妆台上,一只美丽的铜手上挂满了闪亮的饰品,旁边还有镶银扣的珠宝盒子,傅毓珍坐在镜前,描摹着眼角的线条,闲闲地开口,“今天晚上国际饭店的宴会,孔家那孩子也要去的,听说他是你的好兄弟?”
傅公馆那间为傅家大小姐保留着的卧室中,陈设并不十分堂皇,只是令人觉得舒适而典雅,衣橱里挂着各种各样漂亮的衣服,淡紫的、洋红的、花花绿绿的,靠椅和沙发上都摆着柔软的丝绸靠垫,处处都彰显着女主人优雅的品位。
傅少泽翘着脚,坐在沙发上看杂志,懒洋洋地回话,“不怎么熟,也就跑马场玩过几次,外头报纸瞎写的。”
最近这一个月以来,傅少泽过得很闲。
一是傅成山回了上海,许多场合不需他出面了,他也懒得去应酬社交。
二是……他心情不太好。
从殷小芝家中离开的那一晚,就算经过几天的冷战,两人再次见面时刻意回避了那天的争吵,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可两个人心里的那个结,始终没能解开。
于是,两个人说的话越来越少,相处的距离越来越微妙,就连每回他离开时的拥抱也掺杂了几分不自然。
其实他知道殷小芝要的是什么,她在等他道歉,等他热情地表白,掏心挖肺地自证是多么爱她,这样她便芥蒂全消地舒坦了,可他有时在想,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每回都偏要他来迁就呢?她就不能有一回站在他的角度上想一想呢?
他能感到殷小芝依然很爱他,可就是这一点微妙的分寸,这一点小小的拿乔,这种隐约被什么所要挟着的态度,令他下意识地感到了抗拒。
于是,他去霞飞路的频率变少了,没事的时候他待在家看杂志看画报,宁愿被大姐指使着跑腿也没有出门谈情说爱的心思了。
“唔,就是这个味道。”傅毓珍拈起一颗梨膏糖放在嘴里,细细地品尝,随后她目光一转,看着镜子里的傅少泽,美目流露出几分促狭,“都是瞎写的么?那虞家的小姐,是不是也没有报纸上说得如此不堪?”
“大姐,你关心这干嘛呀?”傅少泽无奈地说。
“我只是很好奇,以我对我弟弟的了解,你再怎么混账,也不至于做出赶人这种事,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傅毓珍笑眯眯地看着他。
傅少泽盯着杂志的目光停顿了片刻,他忽然坐起身,吐出一口气,“是她自己要走的,我拦也拦不住。而且,婚约也解除了,我没告诉爹。”
傅毓珍是何等通透的人,闻一而知十,“是她……”
“是她提的。”提到这件事,傅少泽没由来地觉得烦躁起来,“不是,现在讨论这有什么意义,这人现在还没个影呢,这时局又乱的很,大海捞针似的怎么找啊?我看既然直隶的老宅没人,存折里头的钱也没动过,多半就是路上出了事找不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有人敲门。
“进来。”傅毓珍说着,瞪了傅少泽一眼,“这种话,千万不可当着爹的面说。”
傅少泽耸了耸肩,没精打采地躺回沙发里,拿起杂志将脸一盖,权当自己不存在。
进来的人是个穿着得体西装的中年人,脸上带着笑,身边跟着几个傅公馆的仆从,手里都捧着几个大箱子。
“郭夫人,昨日听闻您回了上海,公司又出了冬季新的款式,特意给您拿了几套,不知道入不入得了您的眼。”
箱子被摊开,露出齐齐整整的时装,五彩缤纷的,煞是好看,傅毓珍笑着点点头,“陈经理,你们永安公司有心了,我的确少几件衣裳,又没时间出去置办,你们送来的很是时候。”
她站起身,挑了几件出来比划了一下,“嗯,样式也不错,过几日我有个与法国公使夫人的文化沙龙,正好可以穿。”
“谢谢郭夫人抬爱。”陈经理也笑,这时他这才注意到躺在沙发里用杂志盖着脸的傅少泽,连忙道,“哟,傅少好,打扰您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隔着杂志,傅少泽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权当做回应。
“呃,那我就先告辞了,郭夫人若是觉得这些衣裳还穿得,下一季出新款式了,我再给您送过来。”陈经理识趣地告辞,就要离开时,他忽然想起什么,说了一句,“对了,傅少,您的女伴在敝司购买的衣裙刚刚制好,本想给您送过来的,上回来订货的那位小姐却正巧刚刚来取走了,想来还是告知您一声……”
“噢。”傅少泽先是满不在乎地应了声,随后他的声音有些疑惑,“什么女伴?”
“就是上个月,傅冬先生领着来购物的那位小姐啊……”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傅少泽便一把揭下杂志、鲤鱼打挺似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她在哪?!”
……
作者有话要说:入v三更完成啦!(空荡荡的存稿箱发出哭泣
嗯,明天新手间谍的第一次任务就要开始了,应该算是个小高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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