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之恭脸色一沉,冷目如电疾扫过去,一字一顿道:“二弟,有些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甄之敬几不可察的打了个抖,片刻后咬牙道:“爹,您不如自己问大哥好了。”
甄老爷只得又转向长子,正待再问,甄之敏拧着眉毛猛地拿了一把银勺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吼道:“吵死了,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我都快饿死了!”
秦氏立即接口:“好好好,开饭开饭!小恭,还站那儿干什么,赶紧和小豆腐一起过来坐。”
甄之恭冷着脸应了一声,拉着窦家富一起坐了下来。
甄老爷也难得拿出了一点老爷的气势,板着脸道:“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谁要再吵吵,我可不答应。”
一点即燃的气氛勉强缓和下来,一桌人怀着各异的心思开始吃迟来的晚饭。
一向好胃口的窦家富头一回面对满桌佳肴却觉食之无味难以下咽,娘哎,这种饭要是多吃上几回,怕不得折寿好几年的!老天保佑,让他在甄家最后住的十来天安安稳稳地过去吧!
甄家人难得一回的团圆大餐很快便没滋没味的匆匆收场,甄之恭领着窦家富回到自己院子后脸色仍然有些阴沉。
窦家富也不大好受,回想之前两兄弟在饭桌上的针锋相对一触即发仍然心有余悸。
他倒不怎么在乎甄二少如何贬低辱骂他,反正那些也都是事实,只是稍微难听了点,但他总惦记着或者说好奇甄二少最终激怒他大哥的那句话,“你心里究竟存着什么龌龊念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按当时甄二少说话的意思,这个念头应该是与他有关的。
只是,他无财无势一穷二白,连人都长得如白开水般平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甄之恭能对他怀有什么样的龌龊念头。
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最终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甄二少信口开河故弄玄虚,借贬低自己达到在父亲面前打击自家大哥的目的。
啧啧,一家人,亲兄弟,怎么关系会差到好似仇人一样的地步呢?有钱人家的麻烦事还真多……
他正努力分析思考着,突然听身边人道:“小豆腐,刚才我二弟口不择言说的混帐话你别在意,我会给他个教训的。”
他略怔一下,旋即赶忙道:“不用了,他说的那些也没什么,你千万别跟你弟再把关系弄僵了。”
甄之恭不置可否,片刻后恨铁不成钢道:“怎么总是这么滥好心,被辱骂的人是你,你怎么反倒替人开脱。”
窦家富无辜地眨眨眼,“我真觉得没什么啊,那种话我听得也多了,反正没什么实际损失。”
甄之恭无可奈何地弹一下他的脑门,低声骂道:“笨蛋。”
这样一个被人欺负犹不觉委屈的笨蛋,让他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回张家村生活,万一以后碰上什么狡诈歹毒之人,还不被人啃得渣都不剩了。
入睡前,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儿家常,窦家富才对甄家的人物构成与关系有了较为具体全面的了解。
甄老太爷上年已经因病过世,如今甄家上有老爷和两位夫人,正室秦氏育有两子两女,两子便是长子甄之恭与幼子甄之敏,两女均已成年出嫁;侧室潘氏生了二少甄之敬,因当年难产落下病根,此后再无所出。
窦家富对大家庭里人物关系的复杂性和斗争的残酷性是没有什么认识的,甄之恭介绍了一遍他也就是听过就算,并不会往深里想。甄之恭看中的就是他的单纯通透毫无心机,自然也不会往深里讲了。
隔日下午。
甄之恭已经基本带窦家富逛遍了宁城所有值得一玩的去处,这一天经过城北一家戏园子时,听到里面传来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与咿咿呀呀的唱曲声,窦家富不由住了脚,好奇道:“里面唱的是什么?挺有意思的。”
甄之恭笑道:“进去听听就知道了。”
说着把人拉了进去,拣了一处干净的雅座坐了下来。
戏园子里正演着一出本城独有的地方戏,半天下来,窦家富对那些文雅拗口的唱词基本没听懂,却被那或婉转或高亢或悲凉的百变唱腔以及精致繁丽的人物造型给深深迷住了。待到曲终人散出了园子,还有些目眩神迷回味无穷的感觉。
此时天色向晚,两人听戏时吃过一些点心,还不觉得饿,便安步当车,慢悠悠往甄府回转。
窦家富显得心情极好,嘴里兀自还哼着先前听的戏曲中其中一节小调,居然与原唱八九不离十。
甄之恭颇有点意外,忍不住打趣道:“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品味嘛。”
窦家富瞪他一眼,不服气道:“小爷品味好得很,不然怎么认识你了。”
甄之恭心中一动,一本正经道:“是么,那你觉得本大少味道如何?”
窦家富本是随口顶他一句,料不到他会认真反问回来,不由一时语塞,片刻后才故作凶狠状磨着牙道:“小爷还没尝过,暂时不清楚,哪天你洗剥干净了,小爷再好好品一品。”
甄之恭眼中幽光一闪,“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可别怯场。”
窦家富觉得他语气与神情都有些怪怪的,似乎底下藏着某种阴谋一般,让他止不住心里有些发毛。然而大话已经放出,他又岂能示弱被这家伙取笑,便挺胸抬头一脸无畏道:“小爷会怕你?只管放马过来!”
甄之恭似笑非笑,正待再激他一句,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前方街角处一闪而过的一个人影,脸上神色霎时为之一变,接着迅速将窦家富拉到街边一棵大树后站定。
窦家富不明所以:“怎么了?”
甄之恭神情微凝,“好像看到一个早就该死的人。不要作声,跟上去瞧瞧。”
他左右看了看,快跑几步到路边一个摊子上扔下一锭银子自行摘了两顶斗n,一顶自己戴了,另一顶扣在窦家富头上,然后拉着他钻进一条僻静少人的巷子里。
窦家富满心疑惑,却也不好开口询问,只能有些紧张地随着甄之恭在弯弯曲曲的巷子里左弯右绕。
过了一会儿,窦家富发现他们跟踪的是一名身着靛蓝色衣衫的年轻男子,从背影看去身形十分纤瘦,步履匆匆,行动敏捷。
那人显得颇为警惕,时不时回头张望一眼。
甄之恭反应更为迅速,每每在男子回头前先拉着窦家富避去一边。
几次下来,窦家富看清了那名男子的长相,原来是一名少年,大约十六七岁年纪,五官秀丽,唇红齿白,在黯淡的天色下显得雌雄莫辨。
甄之恭眼神愈发冷了,嘴唇绷成一道直线,窦家富心中开始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