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我住厦门,有一天下班回家,步行在通往我家的小路上,那时天还很亮,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下天,天上一个新鲜的月亮,高空中有一架被夕阳照得发亮的飞机,飞机非常小,像一枚银色梭子在补天,它可能正往太平洋彼岸飞去,但在我的视觉印象里,它好像是静止的,只是很亮很亮。
我抬头看了很久,就在我回过眼来看眼前的路时,突然,我所熟悉的一切都不见了。
我的眼前没有了熟悉的军营住家平房,而是出现了一条另外的路。
那条路是我在长江边老家乡村那里的麻石路。
接着,我看见了我小时太奶奶生活的村庄。那是我十分熟悉的,我在那里住到了14岁。
那里的炊烟,那里的牛叫,那里行走的人,都是我所熟悉的。还有我曾天天进出的麻石屋,也站立在那里。空气中有我熟悉的老家乡村的黄蜂叫声,还有我熟悉的牛粪味……
我恐惧极了,但我只能继续往前走。一种没法控制的力量让我继续往前走。
在我走近那座过去的村庄时,我看到了许多人在穿梭,他们穿过那些古老的屋子,他们全部赤膊行走,男的女的都是。
他们自如地从墙壁里走进去,去他们想去的地方,而那个地方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去处。那里的牲畜也是这样,自由穿梭。有些大牲口从人的身上自如穿过,谁也没有挡住谁,他们都在自己的空间里。当时,夕阳照着村庄,村庄非常恬静。他们,还有它们,也许是物,也许是什么别的,都在自己的活动中,谁也没有发现我这一个小小的人,孤独而渺小地走来。所有中国人都知道僻静的山边小村的傍晚是什么情景。
我继续往前走,接着,我看到了更恐怖的情景。
说是恐怖,其实那又是一种天外的恬然。我看到了另外一维的村民,他们和我们这个水平世界相倾斜,他们和我记忆中的村子叠加在一起,那一维的人,也在自如地活动、穿梭,那些人一丝不挂,有些手里拿着木桶,有些手里牵着牛,有些在赶鸡回家,有几个人非常巨大,巨大得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直立行走,只好蹲在那里。我猜他们是我的先人。他们老早就死了,但他们仍然活在这个倾斜的村子里。
这个倾斜的村子,有一端,直接翘到了天上。
后来,我看到一个我不认识的小孩,手里拿着野菊花朝我跑来。他的面部表情非常生动,后面有一条狗在追他。他不停地回头,唤它,戏耍那条狗。
他跑到离我五六米远的地方,他丝毫也没有发现我,他咯咯地笑着,唤着那条狗,而那条狗已经停下,惊恐地看着我,想要叫却没有叫出声来……
如果他们再要跑的话,就会穿过我的身体而去。
等我恐慌地再回头看时,眼前的村庄,或者说我意念里的村庄,突然消失了。周围又恢复了我熟悉的环境,树木、小路、军营,一切又都回来了。
刚才我所看到的,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我又回到了1997年的厦门,回到了那一年我住的军营平房区域。我看到了我1997年的家。周围的路灯开始亮了。天空中的月亮还在,而那架高空飞机已经不见了。
我置身在厦门的一个美好的夜晚里,很凉爽、惬意。回家以后,我一边烧饭,一边就开始想过去的事情,想我幼小时候的心灵经历。
我很震惊,但这是我一个人心灵内部的事,别人不理解。
我不能不想。
我在我今天的幻觉和真实的过去之间,搭了一座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