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被前任抛弃,更丢人是被前任避之不及。
在草地上追着自家金毛犬,一路狂奔的辜小姐,这会儿是羞窘交加,简直想就地蒸发掉算了。
可恶的金毛,为啥你就这么没出息呢?
睁开你的钛合金狗眼看清楚吧,那个人已经不是你主人的未婚夫!
他身旁的那只狗也不再会是你的好狗友!
虽然你们朝夕相处了三年,差一点就成为了一家人。
但是,分了就是分了。
求你了,别再远远看见人家的影子,就撒着欢儿,摇头摆尾去追人家了好嘛!
辜小姐跑得气喘吁吁,腹诽连连。
她很想大喊一句:“那个谁,快别带着你的狗东躲西藏了,本小姐对追前任这种丢人活动没兴趣啊喂!”
但是辜小姐好歹也是美帝非著名大学著名冷门学科——比较文学在读女博士一枚。
女博士虽说没有性别,但女博士有脸啊。
所以辜小姐喊不出来。
不过,辜小姐的男闺蜜,美帝非著名相声演员本森先生是惯常不知脸为何物的。
“比尔这蠢货,居然有脸逃?订婚他毁掉,遛狗他落跑,男人风度他有没有?江湖名声他要不要!”
听见身后传来的押韵饶舌,奔跑中的辜小姐踩着节奏,差点把自己绊了一个嘴啃泥。
本森性别男,种族黑,爱好中餐及中文。
职业是非著名网络段子手,全职脱口秀主持人,嘻哈痴迷症重度患者。
“住嘴!”
辜小姐边跑边回身冲这位男闺蜜举了举拳头。
还嫌她不够丢人嘛?
其实吧,他俩都错怪别人了。
前头那位牵着拉布拉多犬埋头狂奔的白人青年比尔,根本就不是在躲辜小姐。
他要躲的人,分明是本森。
比起面对前任的尴尬,这世上更难以忍受的,是面对前任男闺蜜。
因为这个男闺蜜会把花样谩骂、花式吊打编成饶舌念死你。
你说尴尬不尴尬?
换你,你跑不跑?
你怕不怕!
三年前,比尔和辜小姐原本就是在这座公园遛狗时相识相知相爱的。
那时,一个刚读博士,一个刚做住院医。
忙成狗的俩人,各自唯一的生活消遣就是遛狗狗。
于是,非常自然而然地,华裔大龄女博士和白人小帅住院医就借狗生情,混在了一起。
但是,任何现实版爱情故事的结局都不会是“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在一周前,订婚宴前夜,比尔临阵脱逃了。
摩登现代女性辜小姐对此,甚至连眼泪都不肯落一颗。
因为,落了也没用。
哪怕悲伤逆流成河,狗狗也得遛,日子还要过。
这附近又只有一个公园。
于是,分崩离析之后,前任再次相遇,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就这样一个两个串成串,在公园上演了一出“奔跑吧,前任和闺蜜”。
自己这日子真是日了狗了。
辜小姐在心里咒骂着。
她的比较文学博士已经读了三年,虽说读出来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但是,导师总说她毕业论文不过硬,卡她卡得都快卡出哮喘了,这书读得也是够够的了。
三十一岁的辜小姐心力交瘁。
好不容易等到比尔求婚了,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潇洒拍拍屁股去做甜蜜高知小主妇了,谁知,竟仍旧沦落到八点档,要在这里上演勇追前任的狗血闹剧。
辜小姐的水晶玻璃老心脏碎成了十八瓣。
但是,哪怕人生碎成一地渣,做人的姿势还是要好看的。
辜小姐奋力甩着胳膊狂奔着想道:再加油跑快些,追上我狗子,一定要牵着它掉头就回家。
这年头,稍读过两年书的体面人,谁还真能为了谁就死缠烂打,撕下脸皮呢?
“美国史上最畅销通俗小说《飘》如是说:梅兰妮是淑女,斯嘉丽是碧池。娶妻当娶梅兰妮,春梦还是斯嘉丽。”
本森打后头追了上来啰啰嗦嗦碎碎念,真难为他一边跑一边还能把气喘匀了说饶舌。
“啊,又开始啦!”
辜小姐垂头丧气想道。
她跑在喋喋不休的本森身边,心中默默计算还有多少秒本森才能讲完他的那套“乱世佳人理论”。
本森压根儿不在意身边的反应,他继续语重心长告诉闺蜜:所以,比尔那蠢货才会抛弃你呀!你这样的女人,漂亮,智慧,独立,优雅。做朋友那是第一流知心可靠,做妻子那是第一等体面省心,但做爱人,就叫人……
本森一旦正经起来不饶舌,那简直比饶舌还叫人抓狂。
辜小姐内心咆哮着一句话:生而为梅兰妮,奈何要斯嘉丽?!
啊,金毛就在眼前了,就要追上了,就要追上了!
完全屏蔽掉本森的碎碎念,辜小姐一门心思盯着眼前的金毛狗子。
“比尔是白痴,但他绝不是个混蛋。我得承认这一点。他没拿枚戒指把你骗回家,叫你做他装饰性、实用性两者兼顾的好太太。然后,过不几年,bang!他遇见真命天女了,再把你一脚踹了。多少男人不都这么干来着?不是吗?可能他也想过这样做,但他最终还是反悔了。谢天谢他,他反悔了。”
本森喋喋不休,辜小姐跑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忽然开始阵阵眩晕,被本森带飞了思绪。
“对男人而言,或许我真的只能做知己,不可为情人。哈,可知己不可情爱,这真是梅兰妮啊!哎?不对,这更像是宝钗薛嘛……”
辜小姐的思绪发散到自己最近正着手的一个比较文学课题,是关于古老东方,她的故国——中国的一本古典小说,书名《红楼梦》。
书中有位淑女名薛宝钗,她在某些方面俨然就是东方梅兰妮。
“谁?保柴,啥?”
一旁飞奔的本森大声问道。
辜小姐忍笑道:“你再啰嗦,我就真变成宝钗·薛,比梅兰妮还要烦死你!”
本森丢过去一对白眼球。
“哈,狗子,终于追上你了。谢天谢……啊!”
辜小姐好不容易一个箭步追上金毛,正要弯腰去捡它的狗链,余光却见斜刺里忽然飞出一辆疾驰的自行车,直冲大狗撞来。
辜小姐想都不想,弯腰纵身上前挡在了狗狗面前。
那个骑车的年轻人吓得猛然扭转车把,拐到了一边的草坡上。
可巧那草丛是个极陡峭的斜坡,还沟壑纵横,埋着几块大个头的碎石。
那人扭了几下车把,不知为何没刹住车,居然东倒西歪冲着草坡下的人工湖栽去。
只听一声短暂尖利的“啊”之后,就是一声沉闷的“噗通”——那年轻人连人带车一头栽进了湖水里。
他在湖面挣扎着刚露出头颈,却又迅速沉了下去。
看情形,这倒霉蛋恐怕不会游泳。
这面人工湖因形似月牙,所以当地人都称它为月湖。
月湖最著名的传说,就是有一年湖心处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但是当时并没有任何龙卷风等强对流天气。
辜小姐自小在这座公园旁长大,对月湖熟悉得很,知道这湖看着清浅,其实凶险。
因为湖岸处几乎没有缓坡,一下水就是三米以上深度,非常容易让人溺水。
辜小姐外套都来不及脱,只丢下手机钥匙,便跳进湖里,奋力朝着年轻人游去。
比尔早发现了身后的境况,牵着狗就狂奔而来。
他这会儿也顾不上躲避本森这个大杀器了。
本森鼻孔朝天哼了他一声“算你还有人性“,就坐在岸边好整以暇地打开手机摄像头,用油管网直播起湖中的救人热况来。
比尔和本森这二B倒是都不担心辜小姐。
做为十项全能的华裔孩子,除了数理化顶呱呱,辜小姐还自中学起就是游泳小健将,浪里小白条。当然,钢琴、小提琴这样的西洋乐器,辜小姐自然也是马马虎虎都会的。
身在美帝的华裔孩子嘛,全都是爸妈嘴里别人家的孩子。
可是,此时湖中的辜小姐却异状连连。
她奋力游了几下后,忽然转为面朝上仰泳姿势,而且眼神飘忽迷离,双臂伸展静停在身体两侧,头颅后仰,整个人诡异地逆着湖波朝湖心处飘去了。
本森诧异不已,当即朝月湖大声喊着辜小姐的中文名字。
“宝雁!”
比尔则大喊辜小姐的英文名字:“邦妮!”
就连金毛狗狗的喉咙里都开始发出低沉的呼呼噜噜的吼声。
它前爪紧紧扒着草地微微伏低肩部,做出了攻击状。
看着湖中越来越远的辜小姐,医生的本能让比尔立马想到,也许是邦妮入水受凉了,然后引起腿部抽筋,毕竟这是冬日的冷湖。
又或许是她游得太猛,晕眩脱力,啊,不会是突发性的心脑血管疾病吧……
比尔紧张起来,开始脱自己的厚外套。
忽然,就在两人刚开始觉察不对时,辜小姐身边猛地荡起阵阵涟漪。
她的黑发也像被一股疾风骤然扫过,披散开来,在其脑后密密铺了一层在水面上,宛如黑藻一般。可此时整个岸边及湖面,哪里又有一丝风呢?
就在比尔心念电转,本森预感不详之时,辜小姐又像被什么东西大力抽打了一下,立在湖水中陀螺一般旋转起来。
她伸展的双臂就像直升机的螺旋桨,在湖面掀着水花慢慢转动起来。
转速虽缓,却张力极大,几秒后,辜小姐周身湖水就连带着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水面直径一米左右的倒锥体中空漩涡。
而辜小姐除了双足陷在漩涡尖峭的底部,身体则在倒锥体中空里直立旋转着,双臂依然伸展,面部表情如闭目小憩,平静地有些诡异。
此时岸上陆续聚集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赶来的公园管理员打起了911,几个年轻人也举起手机大叫着要录影放上油管。
比尔难以理解眼前这一切,吓呆了。
这,不科学好吧?
但也仅仅是一闪念的不解,比尔丢掉已经脱下的外套,本能地向湖中扑去。
他要救邦妮。
可他刚把一条胳膊伸进湖中,那奇异的漩涡却陡然变大,相比之前的安静,辜小姐口中开始呼喊着什么。
本森一把抱住比尔,直觉告诉他,此时下水恐怕于事无补,或许,还会坏事。
可是,坏什么事呢?
比尔急得大吼“放开我,快救邦妮啊”。
“你听,她在喊什么”?本森箍住比尔,“你不觉得这太诡异了吗?”
“什么诡异?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救她,只要救她!”
比尔语无伦次地大吼道。
本森原本就惊惶,此时急怒交加,反手就给了比尔一拳。
“冷静些!我问那些问题不是没有意义的。听她说什么,比贸然下水更有用。现在这情形,你觉得咱们即便下水,能游到她身边吗?”
不知道是那一拳还是这番话奏效了,比尔不再挣扎,只死死盯着湖中的邦妮。
如果辜小姐能看到这番争执,一定诧异,比尔和本森怎么来了个“脑体倒挂”?一向走肾的本森居然难得地走了脑,而比尔,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做为医生的冷静却碎成了渣渣。
“见鬼,宝雁到底在说什么啊?是英文吗?”
本森拍打着身下的草地恼火问道。
“也许是昏迷中无意识的呓语?”比尔急得脸色苍白,“还是让我下水试试吧?”
“啊,是中文!”本森侧耳倾听了片刻,“她好像一直在叫'籁籁',好多年前我总听她这样喊她的祖母。”
比尔愣怔着说:“祖母?邦妮的祖母不是早就车祸去世了吗?”
本森这时喉头一哽,几乎要哭出来了。
“天呐,千万不要再出事,走了十多年才走出来的阴霾啊!”
本森当即双手手指交叉握紧,为辜小姐默默祈祷着。
而此时身在漩涡中的辜小姐不知道比尔的失态崩溃,也不知道本森的惶然祷告,她自己早就已经被吓尿了好嘛。
身体不受控地旋转还在其次,最诡异却是眼前情景的变幻无常。
一会儿有湖边本森等人的叫喊声飞来,有蓝绿色刺骨湖水拍打着双脚。
一会儿自己又躺在一张床上动弹不得,周身空气闷热如凝滞一般,余光可见两扇木格窗棂,上头糊着半透不透的棉纸。
更惊悚的,是有个衣饰奇特的女人,伏在她床边哀哀哭泣,口中还声声唤道“宝丫,我的宝丫呀”。
“她是在讲中国话?天呐,竟然还是祖母口中金陵白话的腔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