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惊疑不定,也顾不得避嫌,快步上前来到那几个邬家兵跟前,连连追问。
“你方才说那荷包,是鸡心形还是葫芦形?是压金还是绣彩?”
那邬家兵见黛玉近前细问,跪在地上的身子直了直,一旁看押的王家军碍着黛玉在跟前儿,又料想无事,也并未管束他。
“回小姐的话,那荷包是鸡心形的,并无压金绣彩,只月白底儿的素面缎子,上头绣了几杆翠竹,绣工倒着实无甚稀奇。只是那贾家公子乃是贴身收着,咱们收尸时才自里头小衣内掉落出来,觉得稀罕,这才记得牢了些。”
黛玉听到这里,已经信了一半儿,那荷包,正是她昔日闲时做了玩儿,宝玉见了非讨了去。后来,黛玉还曾误会宝玉将她送的荷包给了旁人,与宝玉好生了一场气。
“宝玉……”
喃喃叫了一声后,黛玉低头,眼中酸涩得再睁不开来,可是,又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那邬家兵查看着黛玉神情,又微微挣脱了两旁军士的束缚,轻声道:“小姐,那贾公子临去前,还留了些话的,小姐可要听听?”
黛玉闻言,眨了眨酸涩难忍的眼睛,自己心中也不知想听还是不想听。
“他去了?果真去了?”
黛玉茫然问道。
后头站着的宝钗一直后悔没能及时拉住黛玉,此刻见黛玉关心则乱,似是真得信了这个噩耗,再顾不得礼仪,越步上前道:“妹妹!你休信这人胡吣!宝玉跟咱们分别那日便是如此装束,这人必是当时拿住了他,说不得,还是他收押看管着宝玉,是以才知晓得如此清楚。只他说宝玉被害一事,却做不得准的。”
黛玉闻言,脸色茫然之情略减,回头道:“这些缘故我焉能不知?可宝玉贴身的荷包,若非……他岂能记得如此清楚?还有,这人被擒,不求饶不示弱,只管乱说这些,他不怕惹怒了咱们,死得更早么?”
宝钗还待再说,那邬家兵抢话道:“小姐说得是。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都这个地步了,咱们还编这些瞎话有什么意思?方才不过是气不过要死在你们手里,遂说些实情,好涨自己威风,灭你们气势,叫自己黄泉路上走得不那么窝囊罢了。”
那邬家兵惯会说嘴,这番话说得宝钗都凝眉听住了。
后头湘云急了,语带哭腔赶着问一旁的冷子兴道:“冷大掌柜,他说得可是真的?”
冷子兴也一时难辨真假,摇头道:“咱们自出了海,便难收到家中讯息。宝二爷那日的确是被邬家拿住了……”
湘云听他言下之意便是宝玉凶多吉少,当即就哭出了声,扶着一旁丫鬟翠缕险些站立不住。
宝钗也心中一痛,正要再去问那人,黛玉清冷冷的声音却飘渺如烟般响起:“他,都留了什么话?”
邬家兵低着头,无人见他眉间一松,旋即抬头冲黛玉小声道:“公子遗言所涉儿女私情,还请小姐近前一步。”
宝钗及后头的冷子兴都想止住黛玉,只还未及出言,黛玉已木头人一般,直直上前了两步,微微俯身听那邬家兵细言。
冷子兴心中一紧,大叫“不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邬家兵忽然暴起,不知何时自靴筒内摸出一把精光四射的短匕首来,堪堪架上了黛玉的脖颈。
宝钗被吓得瞠目,后头湘云惊叫着要扑过来,冷子兴已先她一步冲到了跟前。
“都别动!”
那邬家兵将黛玉推了个反身,退后几步,面对着冷子兴等人站定,手中匕首仍稳稳架在黛玉颈下。黛玉忽地轻笑一声:“原来,你是唬我的。他必是好好儿的。”
那邬家兵见黛玉人在虎口,竟还一心念着贾家公子,便呸了一声,心想这些公子小姐整日正事不做,倒不顾礼义廉耻只知卿卿我我,好不要脸。
他之所以得知宝玉周身事物的详情,正如宝钗的分析,不过是抓捕宝玉那日,贴身押解他们的缘故。更兼他生性贪酷,便将宝玉和后来一并捉住的贾蓉里里外外搜刮了个干干净净。
那个荷包乃是他见宝玉贴身收藏着,搜刮时,宝玉又万般求肯不舍,自忖必定珍贵异常,但他拿到手后,内内外外瞧了个遍,却是平平无奇,他懊恼地很,于是扔了回去,又见宝玉如获至宝般收了起来,这才记忆深刻的。
“哼!好叫你死也死个明白。你那相好儿的早死透了,军爷我可没骗你!”
那邬家兵乃是军营里熬大的单身汉,最见不得人家有情人缠缠绵绵,他坏了心肠,狞笑着对黛玉耳语了一句,便朝众人吼道:“想要她活,便备下小舟,好生送爷爷们回去才是。”
他身后那几个邬家兵也精神大涨,叫嚣着催促起来。
宝钗急得捂着心口,颤声求冷子兴道:“林妹妹要紧!还请冷大掌柜务必按他们的意思做。”
冷子兴到底只是个商人,再机灵也有限,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只得拿眼神询问王家的护军头领。
王家头领皱眉道:“邬家敢在海上跟咱们撕破了脸,便没想着叫咱们有活路。今晚必定只是来试探咱们兵力,若放了人回去,叫邬家战船知道了船上的虚实,说不得,明日就是咱们的死期了。”
冷子兴闻言大惊,惶然地看着宝钗。
宝钗急得不顾礼仪,厉声冲王家头领喝道:“军爷这是何意?难道,难道你要由着林小姐涉险?”
王家头领不欲同闺阁小姐口舌争辩,只对冷子兴道:“冷爷,为着一船人性命着想,绝不能放虎归山。”
冷子兴额角冷汗淋漓,他看了看被邬家兵劫持着的黛玉,又看了看满面决绝之色的王家领军,忽然袖子一紧,原来是宝钗情急之下拽住了他,哀哀恳求着。
“你们为了自己性命,竟要将林姐姐的命舍了去!”
湘云涨红了脸,紧紧握住双拳,然后又扭身对雪雁和翠缕道:“他们不管,咱们管。跟我去放船!”
冷子兴满面惭愧,摇了摇头,咬牙道:“放船!”
那王家领军扬声道:“谁敢!”
邬家兵见对方僵持了下来,狗急跳墙道:“快放船,不然就杀了她!”
他面目狰狞扭曲,手中匕首收紧,黛玉颈下瞬间流出汩汩鲜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