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人儿家家哪里知道,咱们三姑娘说起来是高嫁,又有太后赐婚,再没这样体面的,可这内里一腔子的苦水又往哪儿倒去?那邬家是好相与的?一家子尽是杀神,手里多少条人命都不知。还有那劳什子的月港,穷乡僻壤,缺吃少穿不说,更兼连年海战,还有绿眼睛红头发的西洋鬼子专抓你这样的年轻女子,挖了心肝肺肚来生吃呢!”
赵姨娘满嘴胡吣,左右不过是想吓退了彩云,好不费力气地打发了她。
彩云心里明白,面上只配合着一惊一乍,显出惧怕之色来。
赵姨娘心里得意,以为彩云上了钩,就缓缓劝她:“你老子娘皆在京中,你这孩子又从小娇养在太太跟前儿,跟一般大家子小姐无二,唉,我实在不忍心带着你去受罪吃苦啊!”
彩云心中冷哼一声,脸上却浮现孺慕赤诚之色,斩钉截铁道:“姨娘疼我,我更当知恩图报!我现是三爷的人,三爷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再没有因着艰难就不去的道理。”
赵姨娘被彩云堵了话头,咂嘴儿半晌,这才又道:“虽说你是环哥儿屋里人,可到底不是正妻,倒不必这般强求自己。好孩子,你这般花儿一样的娇娇人儿,就该绫罗绸缎裹着,酒肉果子养着,哪里能跟着我们风餐露宿去?我满心疼你,这才为你打算,你听姨娘的,再没有错的。”
彩云佯装惊讶道:“难道姨娘是嫌弃了我,要打发我走?”
赵姨娘被彩云揭了心思,一时脸上颇不自在,摆手晃脑道:“哪里哪里,姨娘疼你还疼不够,哪里会嫌弃你?好孩子,不过是咱们娘们儿一处说贴心话,你既对我环哥儿这般死心塌地,我只有高兴的份儿了。”
彩云心中暗自冷笑,又表了几句“忠心”,便起身走了。
赵姨娘自在屋里暗骂彩云狗皮膏药甩不掉,便狠心想着,大不了等出发前,就找拐子将她卖得远远儿的,她老子娘若来寻,也只剩空屋子,难道他们还能跑月港去找人?
即便找去了,有探春这个郡主女儿在,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她如此打算着,却不想彩云也自有一番打算。
到了腊月底,昭德帝复生的消息传扬开来,贾政暴亡,贾母病倒,赵姨娘和贾环四处打听着,得知消息后虽为贾政哭了一场,但悲伤之余,却也总算放下了心。
“哼,死的怎不是太太和凤丫头那个贱人?都是因为他们王家,还有太太的好儿子贾珠,一个二个都跟着顺王谋反,这才惹下天大的祸事来。倒可怜了你老子,糊里糊涂替人背着黑锅,枉送了性命。”
赵姨娘哭骂着,不住口地诅咒王夫人和王熙凤早死,却根本不记得自己之前出头作证贾珠未亡一事。
贾环想起贾政往日里待自己的好来,也跟着落了几滴泪。
一旁彩云为着旧日主子暗自神伤,却敛了神情劝慰贾环道:“三爷节哀。不是我不念着老爷,而是逝者已逝,更何况还是这般带罪而去,三爷也不好在人前太过哀戚。小心被人瞧见,疑心三爷对太后娘娘心生怨怼。”
贾环听了赶忙擦干眼泪道:“这话也对。姨娘,你也莫哭了,小心惹祸上身。”
赵姨娘有心骂彩云多事,后者却不等她开口便接着道:“三爷,姨娘,要我看啊,这满府里独您二位最明白不过了。瞧瞧那泼天富贵散尽了,还有谁能像您二位这般全身而退?往日里三爷总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姨娘瞧瞧三爷这心胸见识?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姨娘教得好。人都说二奶奶伶俐,我瞧着,她和比姨娘啊,提鞋都不配。”
赵姨娘见彩云如此夸赞自己,贾环又满面笑容,她也便志得意满,哼了一声回屋去了。
过了两日,彩云回说自己兄弟患病,便辞了赵姨娘家去探病。
贾环终日流连勾栏,在家最是坐不住,赵姨娘独自在屋内枯坐无味,于是新买来的小丫头子便提议往前街胭脂铺子去瞧瞧。
赵姨娘无可无不可,丫头又说姨娘午食吃得太饱,走走路倒能消食。赵姨娘点了点头,便扶着丫头出了门,二人刚走出巷子口,顶头便见昔日故旧马道婆满脸喜意,揣着一兜子什么东西,捂得紧紧地打巷子口经过。
赵姨娘原本不想见她,一怕她旧事重提,拿着旧年间二人联手巫蛊暗害宝玉和凤姐儿之事索要银子,二来,她也自觉如今有了身份,更不该和这些三姑六婆打交道。
可马道婆却一眼就认出了赵姨娘,慌忙躬着身子,高声唱着诺便小跑过来给赵姨娘恭敬行了礼。
赵姨娘见她恭顺,一时也颇为得意,于是站着和她说了几句话。
马道婆连声恭维,直道赵姨娘才是最有后福之人,生的一双儿女却比别个都争气。
赵姨娘最爱听这些话,于是笑着连连点头,又问马道婆如今身在何处,做何营生。
“不瞒太太,老婆子我仍在馒头庵混着。今儿可巧,倒叫我撞见了一宗巧宗,又遇见太太这样的贵人,想来,合该我改了运道,也沾着太太的光,发达发达。”
马道婆舔嘴咂舌,将称呼从姨娘改为了太太,一双闪着精光的双眼笑得眼角都堆叠了起来。
她说完还神神秘秘靠近了赵姨娘,将袖中揣着的一包散碎银子露了出来。
赵姨娘当她藏了什么好东西,见是一包成色发乌的碎银,登时便嗤笑出声。
马道婆陪笑道:“这点子小钱,叫太太见笑了。只我这破落户瞧着,这十两银却也不算小数目了。更何况这是定金。若我能十日内寻到合适的人给那位太太送去,那可是这个数儿呢!”
她说完,一脸兴奋地伸出三根手指,对赵姨娘比划着。
赵姨娘嗤笑道:“三百两?”
“哎哟我的太太,您如今真是天上的人儿了,竟也不知柴米贵贱了!我不过是给人寻个生孩子的屋里人,哪里能得三百两谢银?这三十两已是难得的了!”
见马道婆如此说,赵姨娘倒疑惑了,寻常人家买个上好的美妾,也不过百十两,哪里就给谢银给得这般多了?难道这马道婆又弄了什么阴私鬼蜮之事?
马道婆见赵姨娘生出探询之色,便凑近了悄声道:“太太有所不知,来寻我的这户人家颇富贵,只一样,掌家太太不能生。人家明言道只要寻个会生养的,待生下孩子,这生母留着便是祸,纵卖了也后患无穷,怕将来再找回来……太太细想想?”
“呸!这也忒损阴德了?这般说来,给的钱再多,谁又愿意送死去?”
赵姨娘撇嘴道。
“太太知道,我是再不信什么阴私报应的,只是这事的确难办。那寻常牙婆买卖的人口都需在官府上册,另外,便是做妾的姑娘,也都有家人,哪里能说除就除了?是以那位太太才托人寻到了我这里,给的银子又足……”
赵姨娘听着,忽然心里一动想起彩云来。
她眼珠子转了又转,也不去胭脂铺子了,拉着马道婆便回了家细谈。
二人议定,开春上路后,途径城外馒头庵时,赵姨娘会带着彩云进去请平安香,然后趁机将彩云骗到庵堂后座房内,再由马道婆带人绑了她去,到时由不得彩云不从。
“随后我和环哥儿再一走,他们家只道彩云跟我们去南边了,哪里寻人去?纵日后问起,只说路上病没了,也就是了。”
“太太妙计!如此一来,那买人的钱咱们也可一并落下了,倒更便宜。”
俩人相视一笑,皆心满意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