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丑陋得叫人恶心的,就有美好得叫人醉心的。比如车祸中舍身救我的籁籁,比如拼尽全力在大火中救贾珠的你……”
鸳鸯拍着比尔的后背缓缓说完,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提及籁籁,又有眼泪涌上了她的眼睫。
“邦妮。昨晚有那么一刻,我怕得要死。这个世界那样危险,我怕下一次,被火吞噬的会是你,我怕我到时候没有能力救你,我怕我再次失去你……”
比尔说着说着,把脸埋在鸳鸯小小的颈窝里,失声痛哭起来。
小小少年细瘦的脊背弯成一张弓,哭得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鸳鸯的小手抚着比尔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比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救了贾珠,就是救了老太太,救了整个贾府。你知道吗?你还曾经,救了我。”
比尔抬起满是眼泪的脸颊,蓝眼睛发出水润的光芒,盯着鸳鸯。
“遇见你之前,我从没想过结婚这件事。太累了。生病的那十年,光是活下去,就已经让我心力交瘁。虽然后来我慢慢好了,也和正常人一样读书、恋爱,可我自己知道,我和别人是不同的。我的心,好像不会跳了。”
鸳鸯笑了笑,同比尔说:“天朝语言里有一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我那时就体会到了,心死,就是连痛苦,连生病都不会了,这里,只剩一片死寂。”
看着手指自己心口的鸳鸯,比尔的眼泪落了下来,他痛苦地哽咽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鸳鸯摇头。
“不,比尔。该道歉的是我。我那时应该再勇敢一些,比答应你的求婚再勇敢一些。我应该答应你的爱。”
鸳鸯望着比尔湛蓝的眼睛,忽然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上去。
像春风吹开了一朵花,比尔的脸上瞬间绽开了一个带泪的笑容。
“那时候我怕了。我怕再深爱,我怕再失去。就像失去籁籁那样。于是一开始我就裹紧自己,即便答应了你的求婚,我还是紧紧裹着自己的心。现在想想,我真懦弱。我应该更勇敢些的。对不起。”
鸳鸯语无伦次地诉说着。
比尔伸开胳膊,将鸳鸯牢牢搂进怀里,他低头吻着鸳鸯的头发,脸上笑泪交加。
“我们都曾懦弱。感谢上帝,能让这一切重来!邦妮,不,鸳鸯,上帝呀,没人能知道,我是多么感激你能重新变得快活,重新变得,如此鲜活!”
比尔按着鸳鸯的双肩,将她轻轻从怀里带出,和自己面对着面,然后才盯着她的眼睛郑重说道:“我爱你。不管你是邦妮还是鸳鸯,不管你是懦弱还是勇敢,我爱你。”
鸳鸯的眼眶重又热了起来。
“我也爱你。不管你是十二岁还是三十二岁,不管你是骨科医生还是魔法少年,我都爱你。”
俩人相视一笑,重又拥在一起。
……
宁、荣两府上下皆知,贾珠殁于摘星台大火。
贾珠身边的李敢、知风,还有房中的丫鬟等人皆痛哭流涕,贾母便令赖嬷嬷将李敢等人各自妥善安置到了贾政等人院内。
其余众人则惶恐而沉默,跟着赖大等管事,将两府装置得满目缟素,并开始去京中各处府邸奔走报丧。
贾政等知情人吃过早餐,又聚在了贾母屋内。
“母亲,珠儿已见好了。咱们总不能瞒一世……”
王夫人擦了擦眼泪,向贾母说着话。
“那你待如何?”
贾母反问道。
“这……”
王夫人语结。
皇子们皆惨死,贾珠却偷生。
这本就是罪过。
更何况,皇帝的抚慰旨意已经送到,欺君之事已犯,这会儿说什么,却都为时已晚。
“如此情形,生死又有何区别?大丈夫,岂可苟且偷生如蝼蚁鼠蠹!”
贾政愤懑不平。
“喏,这里有刀,你做你的大丈夫,且去杀了我珠儿,再来杀了我们娘们儿可好?”
贾母一句话堵得贾政面红耳赤,再不发言。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且商量如何安置珠儿的后半生要紧。”
敬大夫人出言,贾母当即颔首。
“我想了一天一夜,最稳妥的,莫过于暗中送珠儿出海。”
贾母如此一说,王夫人当即霍然而起,连声道:“不可,不可。”
贾母问她为何不可,王夫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默默垂泪,良久哽咽道:“珠儿自出娘胎便没离过我们身边!母亲将他送到那些地方,都是罪人囚徒或者野人蛮子聚集之地,咱们珠儿这样的斯文孩子,在那里可怎么活?”
“我又何曾舍得?若是可以,我倒乐得自己去替他受这份苦!”
贾母亲自起身给王夫人递了帕子,王夫人惶恐接了,却仍是不愿贾珠离去,继续哭哭啼啼道:
“我一生只得了珠儿一个,原想这辈子总算有了个依靠。珠儿要走了,又叫我去靠哪一个?还请母亲怜惜媳妇嫁进贾家近二十年,终日恭谨操劳,纵无半点功劳,到底也养育了一双儿女啊……母亲……”
王夫人说得悲从中来,拿帕子捂着脸,哭得直不起身来。
贾政在一旁想到自己素日在贾珠身上花的那些精力、功夫,想着往日在亲戚、同僚面前以贾珠为荣的那些言谈,也满面泪光,心内灰成了一截朽木。
“糊涂……珠儿若不走,可就活不成了。不光他活不成,咱们一家子都难活成!他走了,好歹还有条命,只不在你身边,难道就不是你儿子了?”
贾母掰开来,揉碎了,给王夫人解释着。
“怎么就活不成!”
王夫人丢下帕子,不敢去问贾母,反而起身站在贾政面前,去问他。
“老爷,你不是说皇上下旨三司会审么?咱们叫珠儿去作证,证明他听到了顺王的谋逆罪证,把顺王拉下马……”
“啪!”
王夫人话未说完,贾政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无知妇人!这样忤逆之语你也敢说?你,你简直是胆大包天!”
贾政又怕又气,指着王夫人,自己浑身直打哆嗦。
王夫人成婚近二十载,第一次挨了丈夫的打,又羞又气,“呜咽”一声,就软倒在地,直呼“我活不成了”,“让我跟着珠儿去吧”。
贾母坐在上位,先是喝止了贾政,随即又满面哀伤,目光茫然地望着堂下,口中喃喃自语:“老公爷,我尽力了……对不住,没能给你生养个好儿子……”
敬大夫人见此,只得走到当下,将王夫人扶了起来,让她靠着自己歪在了座椅上。
“婶子,二弟妹这话虽胆大,但也不是全无道理。您看?”
见敬大夫人也如此说,贾政又想出声斥责,但终究压了下去,只胸口仍旧大起大伏望向贾母。
“你到底年轻,哪里知道其中的厉害。”
贾母凄然一笑。
“皇上下旨三司会审,还着令顺王形同庶人。明着是要定顺王的罪了,可实际上,却是定要脱了顺王的罪。”
敬大夫人凝眉不解,王夫人也住了哭声,定定望着贾母。
“母亲何出此言?我等臣子尚且不敢妄自揣测上意,母亲常年居于内院,如何能……”
贾政起身,大着胆子反驳贾母。
“你闭嘴!”
贾母忍无可忍,呵斥着贾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