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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孽徒功过

玄坤异史记 口异天 2517 2024-11-19 03:45

  一席话,由这名人神共敬的天下豪将一气道来,直在罗玄心头掀起千里浪、万翻云。这么多年来,他虽也曾想过冥岳的存在,可能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当下武林四分五裂的格局,从而对御敌大计产生良性作用,却从未料到,冥岳本身,就是外敌入侵时将临的强大瓶颈!

  然而冥岳的真正价值,倘若他不承认,则天下武林,愈加不会予以承认。即使他搁浅血池十六年,重新入世后,亦只须靠些常理经历来推断,便能想到此间玄机,而分分秒秒经历着沧海桑田的各大名门正派,又岂会不知他们整日挂于口头心上的魔教冥岳,对于中原天地,尚有强大的正面作为?

  结果,还不是一样刃起刀落,举手无回,恩怨血中催。

  “神医,何谓正道?”岳将见罗玄沉思,豁然一笑,走回聂小凤的画前,背对他问道。

  “正如我和诸员将友,历经千难万险,风里浪尖,兵戈铁马,九死一生,终保得徽宪二位先帝平安回朝,次日他二人却被鸠毒毙于冷殿深处,只因当朝圣上不愿朝野因他二人之归返,而对己身龙威有所削弱。而我与众员参与救驾的将友,不出明日,也将被一一定为叛国大罪,推至武门前昭告天下,临迟处死。”

  “徽宪二先帝沦落敌窟已达十数春秋,我奉旨前去营救,从接旨那一刻起,就知圣意,要我寻机斩杀二帝。秦桧小儿深知我不会遵从圣意,有意说服圣上派我前去营救。我若求自保暗自戕害二帝,便是于国不义;若求国体无损迎回二帝,则又违背圣意,于君不忠。争来争去无非一死,执来执往莫过罪孽,即如此,大丈夫不若心持所念,百尺竿头,朝天一阕,纵然黄土加身,管它万里风尘恶,不枉人世此一朝!”

  罗玄倒吸口凉气,直视岳将,未曾料他所言“将不自保”乃这般深意。

  岳飞此刻神情却恁地坦然自若,笃定豁达,见他抬首对着画像会心一笑,仿佛这人世之间,只遗了这幅画像;仿佛只有这画中之人,可将他的一生读解。

  “神医,您说,正道怎解?”

  罗玄心中一泠,知他话中有话。

  “人之一世,从心行德,即为正道。”岳飞看他一眼,不待其作答,兀自道来:

  “草木枯容,万里河山,无非浮生一粟。无愧于心者,方照之于天。”

  照之于天!好熟悉的四个字眼。

  “冥岳固于江湖不利,却保得天下一方太平,然最终为江湖所累,满门遭灭,这悠悠皇土,却是连最后一线靠山都不复存焉。你只道聂小凤为报母仇不择手段,却不知她心怀家国天下,拳拳重志,远不在武林。她虽身负血海深仇,与不少帮派为敌,但她也情系百姓安危,处处以一教之力与岳家军联手,扬我国威、巩我民基。然而功盖千秋又如何?她始终一介女子,最终还是落得个被钟情之人弃如敝帚,又遭骨肉相残、黄土加身的下场。神医平心而论,对她,你可曾真正尽过人间正道?”

  罗玄心下涔涔,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这般问起。

  “你的罪孽,只有死,可以补偿。”她临终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然后,七巧梭入骨。

  争来争去无非一死。

  执来执往莫过罪孽。

  你死,不若我死。

  顿悟突如天雷灌顶,当头劈下!

  小凤,小凤!

  一直以来,都以为是他在背负的一切,其实是她在背负;他造下的罪孽,却是她倾尽一生,用血来偿。

  而直到那最后一刻,自己仍然误解了她。

  她这一生,他究竟了解多少?

  见罗玄神色异变,岳将军丝毫不以为杵,返身对屋外松间明月,朗声吟道:

  “蒹葭仓仓,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罗玄的心突然生出一丝绞寒,寒至汗下,想是几日前绛雪坠入碧落寒潭,他入水相救拉下的病根。

  他年事已高,潜伏寒意轻易便诱发,忙出手扶住身旁茶几,豁然之间,那抹端坐溪头的娇弱倩影在脑中一闪而过,罗玄本能地皱眉避目,眼眶已微湿起来。

  “逆洄从之,道阻且长,逆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有什么东西,在内心深处隐隐攒动。

  是他误解她,一直都是,他心知肚明。只是他从未敢验证,那误解的份量。

  由来是他,误读她,误解她,误对她,纵然心里明明知晓自己在错,仍为了脑中那不可撼摇的道义,为一个想当然的可能,不遗余力地扭曲她。

  扭曲,伤害,扭曲,伤害,最终,把她变成了自己想要她变成的那个样子。

  那个,“魔性难驯”的样子。

  那个,“天生妖媚”的样子。

  那个,“聂小凤就是聂小凤”的样子。

  “末将冒犯之处,望神医海涵。聂小凤其人,纵然全天下都要她不得,岳某却趋之若骛。 神医身为聂小凤之师,若能首肯末将死后与她冥婚同葬,则末将感激万分、不甚勉怀!他日身入黄泉,也莫敢相忘成全之恩!”岳将言罢,眼中一片豁然开朗,一扫方才言辞犀利,双拳相抱,躬身施礼,音容款款。

  罗玄心头狠狠收缩起来,喉头一甜,体内寒毒翻涌着,腾腾直上天灵。

  眼前一黑之际,仍有最后一抹意识钻入他的脑海:

  即使她本不该是这幅模样,可我,终究是她的师父。

  醒来时,暮色铅沉。绛雪在床头吹药,她侧身轮廓总觉熟捻,不期然就拨痛了罗玄的视觉。

  “爹,来喝点参汤驱寒。”梅绛雪凝声劝道。

  碧落寒潭乃天山千载囤积雪水汇聚之所,内中寒气举世罕见,如冰刀穿透脑颅,他皱眉饮下参汤,气息稍有缓和,却见女儿绛雪侍立一旁,良久不语。

  “怎么了?”见她面色微白,罗玄询问究竟。

  “爹爹可知今日之险?你忽然晕倒,岳将军差人将你送回了客栈,可是就在爹爹离府后不到半刻,岳帅府邸。。。就被当朝皇帝的御林军团团包围了,爹爹若再晚被送出来半刻,便要同满府岳家人一道,被送去大监之中了。”梅绛雪低声述道。

  罗玄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低头探去袖中,遗书还在,当下吩咐女儿道:

  “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去斌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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