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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吟血颛愚

玄坤异史记 口异天 3797 2024-11-19 03:45

  罗玄略略偏头,只见颛愚剑的光芒杀气腾腾,已至眼角,他以乾阳指将剑锋一弹,颛愚锋叮咛一声,在空中嗡嗡鼓动偏去,临空一绕又攻上前来。

  他知道魄军眼下正心绪激烈、必杀己而后快,而轩辕求败与聂小凤的桩桩旧事也已令罗玄思虑紊乱、愧意深沉,当下满心不欲同他争执,只是一昧避让。

  魄军却俨然一副铁石心肠,剑锋连连夺项欺心、如影随形,罗玄从攻势中望去,好一柄颛愚宝剑,莹白凛冽,耀日争辉,方才满满染得轩辕求败之心血,如今刃上却一滴未留痕迹,皎洁如皓月辰星。

  趋步闪避中,他不由心下黯淡,诚如轩辕求败所言,聂小凤当年对这名异瞳儿郎必是极之厚爱的,这柄傲雪欺霜的颛愚剑,即便是当年血池中师父所收藏的上古神器灵蛇剑,与之相觑也须俯首三分,尽他罗玄七十余载的生涯,亦不曾见过此等精纯的剑灵。

  “这颛月,可是她所赠?”罗玄趁他换式间中一问,语带酸沉。

  “何止!此乃她亲手为我所铸。”提到聂小凤,魄军语调中饱含温存,罗玄心下更是一颤,方才便觉出此剑灵的盛大精纯,乃世间罕见。古言,铸剑如人,需要何等深沉的寄托与皎洁的情怀,方能亲手铸成这柄灿比银河的三尺颛愚剑?

  他心头一涩,突然明白了轩辕求败执意要死在这颛愚剑下的心意。

  “一手抚育之人,真心相待之人,你缘何一夕之间又要夺她性命?你既不欲她活,当初又何苦救她?你以为世间为君为长,为师为上,人人都同你一般乖悖无常,妄动杀念?!”

  魄军厉声喝道,语发连珠,杀气如袂,似江河鼓浪,一波胜一波激切。

  罗玄面露苦笑,这异瞳儿郎,生性纯粹、心无旁骛一如她为他所铸之剑,像他这样干净的魂灵,又如何能体会那些天人交战、命运多桀的煎焦与无奈?

  突而却是对魄军心生了无比钦羡,皎洁如他,才真正不算辱没了她罢!而他罗玄,却早在人世之初便已失却了这般纯粹的资格。

  “为何不拔刀?”魄军的声色中早是戾气满满,一时与他遒劲的脸庞融成了动静美态。

  罗玄的脑海中不由闪现他与聂小凤在紫府郁金园内持剑相依的情景----夕阳之下,这魄军郎剑势如潮、汗珠晶莹,她歪着脑袋立在一旁看他,盈盈一笑。

  噗哧一声,颛愚剑直入罗玄的心胸,二度吟血,拜疆封喉。

  胸腑内的血块一股脑儿涌出嘴角,罗玄沉沉伫立着,一径不欲动弹。

  “爹!”

  正逢梅绛雪从远山之巅施展轻功急急赶来,她一手以灵蛇剑护住罗玄,另一手直直握上魄军的剑锋,鲜血从她指缝间汩汩溢出,她仰头哀求魄军道:

  “小师叔,不要杀我爹,我求求你不要杀我爹!”

  “罗玄,你竟也一心求死么!”魄军未料罗玄竟会在生死关头自暴自弃,原本指望同他一场死决,无论胜败都圆了心中的夙愿,如今却莫名地不战而胜,这由不得他不瞬息大怒,一双潜褐色的瞳仁顿时暴涨成了如黑漆般的墨色,深沉无底。

  罗玄闭上双目,静静体味着颛愚的剑锋在体内蔓延开去的彻骨寒凉,仿佛聂小凤的一双柔荑正缓缓游弋于心腑之间,他不知自己已面露微笑。

  那温柔低迷却在瞬间狠狠抽去,他心头一空,茫然睁眼,一口鲜血不可抑止地喷薄而出,胸前溅出一道森长血气。

  “只有轩辕求败,方配得上这柄颛愚,却轮不到你!”

  魄军嗓音低沉靡厉,提剑一收,人已临空遁去:“便再余你这三年性命,由你日日悔恨!”

  言毕,苍山留朗,青鸾绝尘,青衫魄军转眼间便融入了窦蓝群山间。

  “爹,你怎么样了?”梅绛雪直到魄军的踪影完全不现,始敢放下灵蛇剑。

  魄军剑法奇准,颛愚剑直入心胸,却离罗玄的心脏尚有半厘之偏,虽不欺命,却也令人剧痛难耐。梅绛雪忙封上父亲的周身穴位以止血,颤巍巍地扶着罗玄起身,甚是费力。

  罗玄意识涣散,模糊中拨开女儿的手,踉踉跄跄地走向崖边,双腿一软,半跪下来。

  “爹!”梅绛雪见他如此,音色中溢满前所未历的痛楚。

  “小凤。。。”罗玄无意识地唤,伏下身在雪地中摸索翻找,“小凤。。。”

  终于触到了,指尖传来犀利冰凉,已遭锋利的碎玉刃口划破。

  找到便好,他瑟瑟收入怀中,继续摸索。

  “爹,我帮你找,我帮你找!”梅绛雪扑通一声跪在罗玄身旁,双手也伸入积雪中不停翻拨,泪水如断了线的珠贝般簌簌滚落。

  日已正午,骄阳似火,父女二人在窦蓝山巅四下匍匐翻拨,攀爬的轨迹烙在皑皑雪原上,远远望去如同一朵迟开三世的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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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余载人烟不至的哀牢山,沉香落尽,苔痕入土。

  梅绛雪一步步随着罗玄踏上意连天,穿过一线崖,父女俩潜行山中,一路无语。

  恍惚间会有种错觉,昨日重来,聂小凤正亦步亦随跟在自己身后,跌跌撞撞追赶着他无心的阔步。

  罗玄放慢步伐,让女儿赶上来。

  有女万事足。数日前窦蓝山上,因梅绛雪闻得魄军最后一句“便再余你三年性命。”,她心中启疑,再三追问下,终知罗玄体内百毒多年间已循续归位,最终只余下了三载性命。

  却也没见她再多掉眼泪,只是往后箫声,更添了凄清骨冷。

  回山之后,绛雪住进了小凤当年的卧房,是她自己意下坚持。

  之后的日子里,罗玄便常见她一件件细细翻看她娘当年用过的旧物,菱花镜,鱼骨梳,雕岚黛盒,郁金熏炉,甚至桌上的酥油灯,她都会抬起翻看,目光每每疑惑而绵长。

  每逢此时,他便会驻足立在廊外,仿佛看着她母女俩隔着时空静默共处。

  哀牢山仍一如既往,平静深邃,与世无染。罗玄在女儿绛雪的陪伴下,安然享受着这最后三年的时光。

  然而好景不长,时值战乱纷飞,正是尸骨无收、百病流肆之际,山下瘟疫横行,百姓号啕哭声日日传入山中,使人夜不能寐,罗玄便利用有限时光日日出诊,就近医治山下百姓,有时走远一些,病人告急,便会几日不归。

  每逢这般,梅绛雪便会留在山中打理他每日行症所需药材,待罗玄症号归来,再将药箱填满。

  一日重症归来,急用歉乞草,罗玄去药阁一看,却是早已用空,心中不由责怪女儿怎不及时补缺,当下寻她,却四处不见。

  入山再寻,终在半腰里发现了她,她却早已昏倒不省人事,身边散落了一地的歉乞草。

  一探绛雪的脉搏,竟是毒入骨髓之大凶状!他心下荼乱,脑中一片空茫,忙抱起女儿风也似地赶回山庄。

  接下的数日,罗玄也不知自己该如何熬过。原来绛雪为解他身上金蜥蜴、望月鳝和言临浦的九枚毒针汇合之剧毒,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借着替他置备药材为名,躲在山中暗暗以己身试练百毒千药,希望找出能解他身上汇毒之配方。

  而他整日出症在外,朝发暮归,所想不是医旧,便是研新,除却呈递药箱,父女俩却是连坐下吃顿饭的功夫都顾不上,故而他压根未能察觉她早已毒侵入肺,病入膏肓。

  这日,她见歉乞草用磬,便上后山采摘,途中却因六钉锥魂旧伤复发,而至毒势暴涨,奄奄一息。

  罗玄在聂小凤的房中抱着女儿,巨大悲恸醍醐灌顶。他发现得太晚,纵然已耗尽真元全力施救,可绛雪的五脏六腑、经脉骨髓早已俱遭毒性的侵变,终是生生横卧等死,回天乏力。

  似乎命运总爱同他罗玄开这等残酷的玩笑,他一心系着山下百姓,日日研药时,却不知自己的骨肉早已性命濒危。

  他让女儿靠在怀中,全力压抑心中痛苦,和颜悦色一如既往:“莫怕,此病只需静养些时日。”说着拍拍女儿骨瘦如柴的肩头。

  梅绛雪却在他怀中哀哀一笑,道:“爹,我不能亲自将秦陵图送给小今了。”

  见女儿此刻竟还念着与少女冯今之间那份失之交臂的母女之缘,罗玄的心便如被打入了钉锥般一阵阵钻绞。

  他的女儿梅绛雪,一生情遇坎坷,为兆南、玄霜倾心相付,甚至曾经为了方兆南暗结珠胎,最后的所求所得,竟是不及寻常少女的万分之一。

  而这一切,全都因他在她与玄霜出生之际,便断然否决了她们的母亲聂小凤与他在这哀牢山中坐袂一生的资格。

  是他,一意剥夺了她姐妹俩本应享受父慈母爱、高堂呵护的温祥命运。

  “我们母女三人的命运,是你一手造成的。”聂小凤曾对他如是说。

  也罢,也罢,玄霜亦已殁去多年,便让我们父女三人黄泉共赴,作伴去找你娘吧。

  罗玄抚着绛雪因剧毒而干枯掉落的长发,默默咽下了喉间的一口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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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颛,ZHUAN,纯净朦胧,清白淳朴之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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