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局(2)
二
盗门据点在开封市的古城墙内。
开封是四大古都之一,市中心四周除了有护城河外,也有城墙。现存的城墙,保持着元、明时代的建筑风格与规模。解放战争时期,亦曾被改造为防空洞使用,千百年风风雨雨,原先的城墙已是断壁残垣,为维护历史文化名城开封的城市总体风貌,十年前,政府对整个城墙外观做了修葺。五年前,当地盗门占据西城墙内的防空洞,作为秘密会议的聚集地。
绕过护城河,便来到城墙一处。这里人烟稀少,相对偏僻。周遭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住户也是些眼瞎耳聋的可怜老人。
敲了门,对了暗号,洞门便被打开。洞里昏暗,一盏白炽灯在竹竿上挂着,映出十几个人的脸。看门那人脸上有刀疤,被破了相,看到除了本门弟子外,还有一个陌生人跟着要进来,忙低吼道:“他是谁!”
“玩、玩丝的……很厉害。他想入堂!”
“你胆儿真肥,敢领外人过来?”话音还没落,张冰毅已经进了洞,顺手关了门,笑道,“同道中人,行个方便。听说这里挺缺人手。”
“滚你娘,俺说话碍你啥事儿!”这刀疤脸操着方言就要赶张冰毅出去,却听身后一个声音喝住:“刀疤,你干啥!来了都是客。没听小七说啊,他是玩丝嘞。”
张冰毅对着“刀疤脸”拱了拱手,向里走入,借着昏光,十几个人中央,坐着一个短发中年男子,其貌不扬,衣着打扮像个民工,但手指却很特别——那人双手食指、中指以及无名指长短一样。
盗门的基本功,其中一项就是夹,食指中指一样长短的,土话叫“钳工手”,就是像钳子一样可以稳稳地夹着钱包;而这之中,更有异类,三指同齐,称为“三炷香”,若非天生加上后天改造,便不可得。
“玩丝嘞,过过招儿?”那人坐在中央,目光从平和变得犀利。张冰毅笑了笑,仰指一弹,一道金丝直直飞射对方面门。刹那间,那汉子亦抬手,食指中指便将飞丝紧紧地夹在指缝中。张冰毅一试之下,暗自点头:果然有些能耐,如果是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这汉子也点头赞许:“飞丝探物?中,俺姓林,叫俺大林都中,伙计你姓啥叫啥?”
“敝姓黑,人称黑羽。”张冰毅话音一落,防空洞内瞬间炸开了锅。江湖之中,谁不知道黑羽?关于他的传闻,几近神话。从古至今,盗门与旁派不同,门众遍天下,却无一统领——南偷北盗两大派,十堂长老更是谁也不服谁。而黑羽七国七盗成名之后,使得众盗臣服。若他有意,大可万盗归宗,为他统领。只可惜,此人神出鬼没,即便是十堂长老、盗门南四圣、北九猫都未曾见过黑羽一面。眼前这小子是黑羽?大林不免笑讽:“黑羽?你笑死爹了!哈哈哈……”
“大惊小怪。天下可以有几千个张三,几万个李四,为啥就不能有两个黑羽?好吧,我姓金,排行老五,熟一点的叫小五,不熟的叫我金丝郎中。”
“管你叫啥,甭看你是个人才,那也得按规矩走。入堂上香得先过关,不啃到三只‘羊’,就甭想……”大林话音未落。张冰毅便不知从何处摸出三样东西:“这规矩,放哪都一样。三个是吧,已经有了。”随之,洞中便有人惊呼:“手机咋没啦!”随后又有人发现自己丢了钱包,最后,刀疤脸气愤道:“奶奶的,啥时候给俺刀顺走了!”
若说偷些“肥羊”,那不算是本事。偷了贼的贴身物件儿,这才算是本事。大林恍然大悟,此人方才自称黑羽,只是为了分散诸人注意力,也正是在众人惊诧时下的手。
来者一技压众,便是大林都不再吭声,张冰毅便问道:“听说黑羽最近回国,盗门上下和他回国有何相关?”
“盗门压根就没个头儿,好不容易混出个黑羽,道上都传他回国后做了老大。上台后,他颁下的第一道黑羽令就是干掉墨家。所以各地只要是用墨家安保防护产品的,就一定有些动静。”
“盗门承传道家,天性散漫不受拘束,如今却万众一心,听命于人?而且那黑羽从未正面现身,又有何证据证实黑羽令是他本人颁布的?”张冰毅似在问大林,又似自言自语,“其中定有原因……”
“这个早就传开了!十堂长老开会研究落实过了,消息确凿,柳门消息还有假?”
“柳门?”张冰毅陷入沉思,又是柳门么……
张冰毅离开机关城后,韩烟便开始觉得无聊——墨家弟子全都循规蹈矩,不苟言笑。
城中幽静,山清水秀,与世隔绝,是个遗忘世间,归隐养生的好去处。韩烟闲来无事。便一个人对着山崖发呆,不知怎的,自从擒获柳笑春后,她便特别容易做梦,就算是醒的时候,也会精神恍惚。好像总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念叨着什么。即便周围景色秀丽,心中却觉得更空了。
寻思着大概是在城中闷出病了,回法家可能精神会好一些,韩烟这便向墨名请辞。
而张冰毅离开也有半个月,期间向墨家本部报告了两次,一次提到已混入盗门基层,确认盗门和嚣器门对墨家存有恶意。第二次则提到自己在盗门潜伏,做了几笔买卖,如今已接触到高层,下一步要查清楚究竟是谁在幕后支使。
墨尚霜每日除了修炼墨家术技,还负责打扫墨子殿。前后不过两个月,与张冰毅虽说重逢,却是聚少离多。少女怀春,思念纠结,也唯有墨子殿中的雕像才看得到,听得到。
离他走已经半个月,墨尚霜心中念他,便对墨子雕像倾诉:“他生就七窍玲珑心,但却总是一个人。好像什么事情,都只有他清楚,旁人都不明白。何苦独自背负起这些呢,我又帮不了他……”
话音未落,便听到身后一声熟悉的咳嗽,回头望去,不免羞红了脸:“师、师父……”
墨名已在殿内站了多时,知她所想,索性笑道:“方才传来消息,盗门最近会有大动静,他需要一个搭档。你便收拾一下,去寻他吧。”
墨尚霜愣了片刻,喜出望外,却又立即收了喜色,恭敬领命。这便收拾行礼,不过晌午,便出了山。
辗转索道、汽车、飞机后,直至晚上才抵达河南新郑机场。张冰毅开了辆车,在机场外等她,墨尚霜心头一喜,跑了过去,才发现后座还有一人,忙收了喜色,稳住心神,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盗门的兄弟大林。”张冰毅一边开车,一边做着介绍,“我阿妹,金小晶。”
墨尚霜之前并没有被交代隐藏身份,但听巨子提起,说张冰毅如今化名“金小五”蛰伏盗门,此时被冠名“金小晶”,只好随机应变,尽量配合。于是轻轻侧过头,微笑道:“幸会。”
“这……俺是粗人,不太懂客气。俺就开门见山说吧,郑州有一笔大买卖!弄成了,黑羽收我们做弟子,报酬丰厚得很。俺寻思着小五挺有天赋,这买卖能成!”
墨尚霜愣了一下,问道:“什么买卖,为什么需要我参与?”
“郑州一家国际会所,其中一个房间里,有黑羽想盗的秘密。”张冰毅道,“至于是什么秘密,黑羽只说近日那秘密就会披露,且把守秘密的,乃是墨家数一数二的高手。”
大林马上接口:“这么多年,盗门老被墨家压着。这次买卖弄成后,墨家就再不敢嚣张了。你被赶出墨家,对那些伪君子也恨之入骨!这次咱们一起拆解墨家守阵,正好报仇雪恨!”
墨尚霜这才明白自己该扮演个什么身份,虽说有些对不起师父,却也只好点头默认。
车子在郑州皇家一号国际娱乐会所门前停下。相比周围停靠的宝马奔驰车,张冰毅开的只是辆普通红旗,加上穿着打扮并不入时,便遭到车场保安的冷眼。墨家平素生活节俭,决不会来这种地方消费,墨尚霜眼见可能要随两个男人进去,不免有些慌神。
“咱先去那小子家里,之前踩好点儿了。”大林招呼着张冰毅往外走,车场保安便不愿意了,“不进去消费,不能在这儿停车!”
大林回过头,看了保安两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往他上衣兜里塞了三张百元钞。那保安心领神会,态度瞬间变得和善,恭送几人离去。
走了不远,大林从裤腰中摸出一个钱包扬了扬:“给他三百,拿他三千。一个看车狗钱包里都放那么多钱,这场子真腐败!”
张冰毅笑而不语,随着大林来到踩点儿的地方。
盗门踩点,会留下各种标记。北方城市偷盗踩点,若是入户,则在墙角不易发现的地方留下记号,借此表示该户人家的出门作息、防盗措施以及偷盗注意事项。比如,墙角画“±”,代表白天没人;画有“D”,表示此户防盗措施完善,不宜冒险;若是画有“∝”,则表示户内有狗。
皇家一号不远处,有一片小区。几人来到小区4号楼,坐电梯上到10层,张冰毅发现,410号门角下,有个“⊙”。
“单身租户?”张冰毅问道。
“是咧。11层还有一户,也是单身租户。这俩人是老乡,男的是客房部的经理,女的是白金VIP区的“鸡头”。男的对女的有点意思,前几天偷偷搬到她楼下。这俩货今晚夜场,有几个兄弟盯梢望风,没啥大碍。”大林说着,摸了摸锁孔,“就这破锁,半分钟。”
果然,不出0秒,门就被打开了。大林像个主人一样,大摇大摆入了室,嘴里骂骂咧咧:“这货油水挺多!装修得还挺豪华,租金不会少!”
墨尚霜犹豫着跟着进来,脸色不太好看——这房子用的,正是墨家销售的低端防盗锁。身为墨家弟子,如今竟然眼睁睁地看贼入户行窃,自己还是帮凶。若不是要配合张冰毅演戏,真想将其就地正法。
张冰毅最后进来,随手把门带上,四处打量了一番。大林道:“皇家一号就是个销金窟,在那里消费是分VIP等级的。咱进去踩点,可花不起这钱!只能威胁这货把咱带进去。”
“有什么把柄?”
大林“嘿嘿”一笑,从随身背的包里摸出针孔摄像头:“这东西俺带着。伙计们查明白了,楼上那女的是个鸡头,平素伺候些有钱孙子,晚上反被这小经理伺候。”
墨尚霜年纪尚小,污言秽语入耳,脸蛋通红,张冰毅却不以为意,默许后,大林便在隐蔽处装了摄像头,手法相当熟练,边装边说:“两个月前,俺们盯上一个贪官,在那孙子家里装了摄像头,看他保险箱密码,看他在哪藏钱,结果发现这货竟然还私藏毒品枪支。盗了他的不义之财,又把视频证据寄给安全局,没几天就把这货给双规了。”
“嗯,挺好,得了视频,威胁他们的时候,露点内容,就说是安全局的。”
墨尚霜听得瞪大眼睛。若说监控防护原本是墨家防盗的手段,如今竟然被盗门拿来利用,还做了好事,这实在是始料未及。张冰毅知她诧异,在她耳边悄声笑道:“贼都懂得吸取百家之长,为己所用,墨家是不是也该与时俱进了呢?”
做了手脚后,三人回到皇家一号。墨尚霜稳了稳心神,跟着两人一起进去。
销金窟果然装修得高端大气,好似皇宫一般。知她在这种地方不自在,张冰毅便交代道:“你留意一下四周监控防护措施,不用介意其他事情。”墨尚霜“嗯”了一声,专心留意四周的情况。
大林对大厅的服务生耳语了两句,服务生便将二人领到KTV区二层的一个小包间里。服务生把几人安排好后出了包间,大林装模作样地点了两首歌,干吼了几分钟。那服务生又回来,手里拎着啤酒、饮料,身后跟着八个身着紫衣短裙的姑娘,虽说灯昏光暗、浓妆艳抹不好评价长相,但身材却都热辣惹火得很。
大林随手指了其中一个,那女孩暧昧一笑,出列坐到大林身旁,余人便都撤出。
大林装作淡定又吼了两句,知道自己唱歌不行,索性放下麦,干咳两声,那女孩识趣得很,赶忙开了酒,给他斟上一杯,柔声道:“这位大哥,你唱歌真男人,我就喜欢你这么血气方刚的。怎么称呼啊?”
大林接过酒,一口喝干,咂了咂嘴:“叫俺大林。”
“Darling?哈哈,哥,你真坏。Darling,来,小妹陪你一个。”说着又给他斟满,自己倒上一半,媚声媚气,“是干杯呢,还是交杯呢?”
张冰毅笑着斟了杯酒,打断道:“小妹,入行多久了?”
“我叫天蓝。”这女子媚眼如丝,挑衅地看了墨尚霜一眼,“这里我算是老人儿了。”
“老人儿?呵……听说这里服务,是按照VIP等级划分的。你们这些小妹,也分三六九等。”张冰毅挑衅道,“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恐怕还入不了VIP吧?”
天蓝顿时不高兴了,杯子重重一放:“这位哥哥,看您长得挺帅,非说些伤人的话。您是瞧不起我呢,还是瞧不起自己呢?充值100万,直接给你个帝皇钻石会员权限,您要是出得起,小妹我……”
“100万?”大林顿时愣了,“啥玩意儿值100万?”
“Darling,别激动,出不起就别提什么VIP。上面几层,能进去的也没几个。咱何必攀那份交情,买那个矫情呢?来,妹妹陪你一杯。”
“如果我说我是局子里的呢?”张冰毅跷起二郎腿,摆起了官架子,“来这儿就是走走场,看看风景。”
“哟,那敢情好。咱们这地儿,就缺领导来观光指点。领导一句话,能顶一两金呢。您要真是个上面的领导,哪怕就是个大队长,也得给您一个白金权限啊。”那小妹一边喂大林酒,一边调笑着,显然,她不信张冰毅的话。
墨尚霜在一旁各种不自在,她讨厌这种场合,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闭目养神。张冰毅给大林使了个眼神,大林心领神会,拉着天蓝的手,把酒杯扣在桌上,正色道:“妹子,俺唱歌不行,来这儿磨磨蹭蹭也不爽,跟哥玩玩,说个价。”
天蓝瞥了一眼大林,笑道:“大哥,您这急的,那边儿局子里的领导盯着,您不怕被抓进局子里,我还怕呢。”
“你要再这么装,那没意思了。俺有钱还怕花不出去了?”
这小妹倒也识趣,纤纤玉手抚着大林的脖子,猛然一勾,把大林脑袋勾在胸前,在他耳边悄声细语了一番,大林便一脸的没出息。天蓝又给张冰毅抛了个媚眼儿:“那这位哥哥呢?”
墨尚霜怒目猛睁,张冰毅赶忙拉着墨尚霜的手起身:“那你们好好玩。我们先走了。”
大林一慌神,也想起身,却被张冰毅一个眼神逼了回去,只得继续沉浸风月,目送二人离开。
出了皇家一号,墨尚霜忍不住道:“那大林不是好人。”
“咱们现在都不是好人。”张冰毅笑道,“逢场作戏而已。”
“黑羽到底要在这里找什么?为什么他说是要盗取一个秘密?”身边有大林,墨尚霜没敢问,这会才问道,“我总觉得好奇怪。”
“这里是风月场所,看内部装修,比上海、北京一些国际会所还要豪华,不可能不被柳门渗透进去。但柳门最近放出的消息,却总是含糊其辞。莫非,这个秘密,和柳门有关?”
“刚才大林说,有墨家高手驻守这里。可我今早出行前,都没听师父提起任何相关事宜,师父总没必要瞒着我们吧?”墨尚霜越想越猜不透,“难道……是二师兄?”
“盗门和嚣器门如今是合作关系。你二师兄加入了嚣器门,又何苦与盗门作对?”张冰毅闭目片刻,“况且黑羽……根本就不存在。”
“不存在?”
“宝贝需要去守,是因为有贼惦记。”张冰毅望着夜色,好一会儿才道,“如果所守之物不在了……那还会有贼惦记么?各国花那么多钱去守一样被贼惦记的国宝,还不如就直接让它‘丢’了。”
“你是说……”墨尚霜突然间就懂了。
“如果这次,‘黑羽’想要的秘密,也是根本不存在的秘密呢?”张冰毅叹了口气,“就像根本不存在的黑羽一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