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记忆回旋,脑海清晰印着素晴气若悬丝地说着:“素晴无悔无怨。”的话,原来,原来从头到尾我不过一局外人。我所有的伤心所有的内疚都是不过是恪哥的算计而已。脚步退怯。他连素晴临死前说的话都是设定好的!我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心生寒意。素晴的无怨无悔,原来说的是这么个意思。这些日子来的伤心难过,不过是恪哥与素晴联手设给太子妃的局!他们要的不过就是看到如今模样的李承乾!如此可怖,如此绝情,原是我不曾想到过的李恪。倒是可怜了太子妃,那女人自以为聪明却不想正是置自己夫君于困境的帮凶,果真是世事无常。
他看着我徐徐后退,有些紧张地上前抓紧我的手,急急喊着:“果儿!”我好似不认识他一般,木然地看着他。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可利用的。把我放置在李承乾身边并不是素晴说的什么要挑拨离间,不过就是给颗糖给李承乾吃让李承乾安心而已。指不定是素晴没把话说全还是恪哥连带素晴也瞒着。我只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心计深沉,竟是谁也无法走近的。“原来她已明知是死,为何还能这般笑着与我说等我回来?恪哥,你们都是无心的么?为了这权位,你是不是终有一天也会彻底弃我不顾?原想着你对我的欺骗已是不堪,却万万没想到,我还是算福气的。”泪眼婆娑,字字句句艰辛。我不想好不容易见着他就这般说话,可心里难受,极其难受。我仍是爱着他的。我与素晴都是极重情的人,只不过她重的是恩情而已。可,再过重情见着他如此,真真是害怕的。恪哥一直看着我,并没有说话,我轻轻将自己的手从他手掌中抽离,飘渺地说着:“果儿想,你定是会胜利的。殿下从来都不懂你,看低了你。可你却将他看得透彻明白,更重要的是,你狠心果断。恪哥,果儿还须先恭喜你呢。”
“果儿!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这般!”他冲口而出,极是不满。一时竟不顾环境伸手就将我揽进了怀中。我被他这般紧紧的拥着,可心里却怎么也体会不得温暖。我真的累了,既然只要我在东宫里存在着就对恪哥有用处,那么我就好好待着吧,不再去使些什么小聪明了。伤人伤己,伤及良心。
“果儿不会再这样了。恪哥放心,我会好好的。好好的在这东宫里等你,等你来接我。”轻柔地说着。事到如今连我也讶异自己的心对这份感情的执着,执着到即便欺骗即便肮脏,我也要不离不弃生死相随!他见我缓了口气,心绪也安稳起来。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他看着我说:“其实今日我进宫见你,还有一件极是重要的事情。”
我偏头准备细听,却听他轻声唤我跪下。心中疑惑可即是恪哥所言,我也就遵循。双膝碰触到冰冷的雪地,透骨心凉。“向着东边的方向,叩首三下吧。”他的声音萧索地从头顶上方传来。我迟疑片刻,便仔细地挪了身子朝东边磕了三下。正等着恪哥再要说什么,他却走了过来将我扶起。伸手紧紧握着我冰冷的双手,细细帮我取暖。也许是见我目光疑惑,他只低声说着:“时机到了,我自会与你言明。如今,我是什么也不能与你说。恪哥只能告诉你,今日是个悲悼的日子。”
我轻轻点头。总是愿意相信他说的一切。可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即见那原先的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在恪哥耳边低语几句。我即见着恪哥神色冷峻,可仍缓和着笑笑对我说且先回去。我心知是有些要紧的事情,于是我便依言缓缓离开。待到转角的时候,我忍不住悄悄转身看着他的背影,总有一些话见面时欲语还休。这时间要是再长一点,再多一点,那该多好。
回到偏殿时,我见到李承乾已经坐在了殿内。缓缓走至他身边想要请安,却被他制止。疑惑地看向他,李承乾才言:“杨妃在淑景殿晕过去了。所幸御医过去的及时,现在已无恙。”
“怎么会这样?娘亲的病不是已经好了么?”我本担忧的心听着他后半段的话后终究安稳了下来。及想恪哥刚才的神情,莫不是是因为娘亲的事情么?李承乾见我追问,犹豫了一下才道:“似乎是因为一位故人的病逝让你母亲这般难过。”
“故人?”又想到恪哥让我跪拜天地,心里琢磨着难不成这人我也认识?
李承乾想了想,说道:“是前朝的萧皇后。你母亲为前朝帝女,虽不是萧后所出但传言那萧后明礼宽厚,想必是有些感情的。”
“原是如此。娘亲现今无事便好。”我盈盈说着,可分明纳闷似乎这萧后与我的关系并不大。恪哥估摸着该不会是让我祭拜她的。
送走了李承乾后,我疲倦地斜靠在长椅上,渐渐就合上了双眼,倦意来袭,不消片刻就沉沉睡了过去。梦里,有娘亲,有恪哥,有入画也有素晴,还有那贪吃的阿兔,我笑着那样开怀。徐徐转身,见着独孤谋认真地告诉我,该放下那些心结好好活着。是呀,我该好好活着,想笑就笑的。可这宫里的人和事,短短三年,亲眼见着的人命消逝就已是三条,如何开怀?脸颊冰凉,我猜想着自己许是哭了,可就是不愿意睁开眼去看真实的世界。寒风呼呼地吹着,我似乎听着有轻微的脚步声在殿内响起,听见窗户被关上的声音。只那么一会儿,我的身上已经盖着暖和的狐裘。不用睁开双眼,我也知道这一切是李承乾为我做的。他无处可去,也许就又回到了偏殿里。多想告诉他真相可到底太过于残忍,于是我这般忍着,但愿他可以走出这个阴霾。
后来,又过了些日子。宫里已经开始准备过年的铺排了。两三宫娥随着我在园子里散步,我只是随意地看着,心里却怀念起独孤谋带着我出别馆的日子。那时,我头一次到了南大街上,头一次见着了皇家威仪。当然,也真切感受到了心殇。寒梅数枝,芬芳袭人。我讪讪笑着自己的性子总是爱缅怀在过去里。直等到身边宫娥说了话,我才回过神来。那宫娥怯生生地看着我说:“果儿姑娘,太子妃在远处亭子里等着您过去。”言罢,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女人竟仍是笑得那般从容得体。
狭路相逢,我也不好推脱。于是缓缓应了这个邀,走进了亭子。她可亲地与我客套着,见我兴致不佳便识趣地将话锋转到了正题上:“果儿,这年后,姐姐就提醒殿下册封你,可好?这奉仪可好?”
失声嗤笑,我饶有趣味地看着那太子妃。也不知道是我的戏太真还是她装的太假,她竟是当真了我是愚笨的?我满是笑意,淡淡谢恩:“有劳姐姐挂心。可先前殿下说了,这名号让妾自己挑。他本许了良娣可妾看不上,因此就再也不提了。姐姐说的这奉仪,可是那正九品的名位?想来东宫设了二十九为奉仪,也不差妹妹这一个了。”言语间明显的挑衅,我藏匿得累了,若得罪了她就是死,那么就让我痛快地迎接吧。我看着太子妃的脸色忽青忽白,想必是没料得我如此,即听她冷嘲热讽着:“原这就是妹妹效忠的诚心呀?想来姐姐真是错付了。”
我杳然起身退出亭子,恭敬地行礼:“姐姐聪明一世,妹妹何德何能相伴左右?妹妹乃乡间粗鄙之人,怕是会脏了姐姐的眼。如今这姐姐的棋局已胜,何必再慈悲顾念棋子?妹妹身子乏了,还请姐姐准许妹妹回偏殿歇着。”
“好!很好!”太子妃明眸皓齿地笑着,别过脸去细细看着冬景,声音犹如远方而来般:“姐姐愿妹妹在偏殿里,歇一辈子。好生逍遥。”
我再拜谢恩,领着宫人便缓缓往偏殿走去。只在长廊处见一侍郎模样的人迎面走来,心里觉得有碍便忙背过身子。那人似乎犹豫着我是哪殿的主子是否该请安,但见我也不理他,因而才悠悠离开。我莫名心生郁气,有些烦乱地摆弄了腰间的吊饰。不晓得自己怎么有种在意而又悲伤的情绪,竟张口即问:“方才是何人?”
“回姑娘话,是员外散骑侍郎,杨政道大人。”宫娥恭敬地说着,我扬眉:“太子的宾客?”见宫娥面露难色,我也觉得自己心太多,因而摆摆手示意不必再说,径自仍是往偏殿走去。这李承乾对我仍是那样安心,可他却一步一步往着恪哥所希望的方向走去。太子沉迷萎靡之音,专宠男色的流言纷纷扰扰困着整个东宫。不闻不问,已是我现在对于两方而言最好的立场。
贞观八年,飞花点翠春意浓。皇上一纸诏书将恪哥召了回京。我听得这消息时是欢喜的。可又隐隐担忧这其中涉及了李承乾的原因。素晴虽曾说过按着李承乾的手段日后登基定容不下恪哥,可若是恪哥登基呢?想来也是容不得李承乾的。这些年的相处,我已当李承乾是朋友,心里对他的那些怨恨已经全然放下。再说,他已经不是我当初见到的东宫太子了。如今东宫往来的人皆是些龌龊之人,再论那越王也鲜少来东宫寻李承乾了。只听得一些话说是李泰现今得宠,当今圣上颇是信任。再看那李承乾,仍是一副得过且过的模样,我候在一旁亲眼见到过皇后娘娘厉声训导他,其时李承乾是诺诺应承着可皇后前脚方踏出显德殿后脚李承乾就又唤来男宠称心了。
外界的形势我瞧得模糊,也只能在偏殿里过着自己一人的天荒地老。一日,听着窗外鸟鸣声莺莺,我心里有些兴致于是吩咐伺候的宫人随我出偏殿走走。穿过回廊时看见上年冬日时见过的那位小太监步履匆匆朝我走来,于是示意身后的宫人原地等候,我便迎了上去。才走上前只见那小太监恭敬地朝我行礼,我忙示意他免了那些礼节,哪料他站直身子的时候却一个不留神几乎将我撞到了地上。所幸身后的宫人眼见手快将我扶稳,那宫娥不免厉声呵斥:“这是哪宫的?怎么这般不长眼睛?”
我见那小太监神情惶恐,心里觉得不好将事情闹大便打圆场道:“我也没事,这事儿就过去了。咱们回去吧。”听得我这般说,那宫娥才止住了怒气。于是也只能顺势离开,虽心里忐忑不知是否恪哥寻我有事但也不好太过于表露在意。
“主子且留步,您的银钗落地上了。”没走几步,那小太监倒叫住了我。我缓缓转身,伸手在发髻上摸索似乎发钗并未遗落。可见他双手呈上,即使重视,心里便了然。因而莞尔:“且退下吧。”言毕,领了宫人就转身离开。只手里握紧了那支银钗,心里泛起了涟漪。
回到偏殿借故遣退宫人们,我轻靠在长椅处,细细地观察那支银钗。似乎看起来无甚特别,恪哥断不会仅仅唤人来送支钗子的。左看右看,银钗在我手里由冰凉到温热之际,终究被我看出点问道来,银钗长柄处中间有细微的接痕,我用力转动,果见银钗被拆分开来,中间竟是中空的。倒了倒钗子,一卷字条落在手掌中。我放下银钗,摊开字条即见:亥时,于往日相见处等待。
是恪哥的字迹。于是将字条撕碎掩埋在花盆泥土里,我净了净手,重又斜躺在长椅上。想必是有些什么要紧的事情,要么也不会这般冒险进宫会面。由于已知晓晚上会见着恪哥,这日头的时间一下子就莫名地变长了起来,我盼着急着,总是就见不着日落。
好一番折腾后,终究月色融融。听着更漏声声,我佯装熟睡只等守候的宫人皆退下。门外必有守卫,看来这次我要跳窗而出了。在床上辗转反侧,终究还是难以入眠。想着也许等不及亥时了,索性不管如今事什么时辰就先过去等着恪哥。这般想着,我轻手轻脚地下床,踮着脚瞧瞧走到门边,见着门外无甚动静,于是转身轻悄至窗边,尽量让推窗的声音显得小一些。我的心忐忑地不似自己的,似乎都要从胸口出跳出来般。倾身观察窗外四周环境,幸好巡视的侍卫此间仍未至,我于是迅速撑起身子从窗台上跃了出来。衣衫单薄,凉意微微,我只能缩了缩身子,赤着脚步履匆匆逃开,深怕会被何人瞧见。
才至那角落,竟见有一身影早已等候在此。我胆怯地上前,轻声试探:“恪哥?”
苍茫月色清辉下,淡淡月光照在眼前男子身上,他迅速转过身来,似乎有些惊讶,继而眉眼带笑:“想着你顽皮,因而早些来等你。”
我瞧着恪哥俊朗的脸庞,瞬间欢喜。及想走上前,才觉得脚下冰凉刺痛,该是不小心踩着了碎石。虽夜色沉暗,但他却能觉察出我细微的表情变化。恪哥顺着我的举动往地上看去,我见着他眉间触动:“怎么这般就出来了?”声音极轻,说着便弯下了身子从怀里掏出帕子摊开在地上,伸过手来轻握着我的脚。霎时间我又惊又羞,低呼:“恪哥!”
“想来你定是害怕鞋子的动静扰了守卫。恪哥竟是这般没心让你受累了。”边说边用手帮我捂着赤足,阵阵暖意传来,“这虽是初春但夜里仍是微凉,往后不许如此了。”引我站在帕子上,恪哥才慢慢站直身子。
我羞红了脸,虽是亲哥哥但这般亲昵对于闺阁女子仍是极其羞涩的事情。声音也有些木讷:“这不是穿着足衣了么?不碍事的。”
“恪哥真的抱歉。”他目光带了些闪烁,见我凝视着他,有些苦涩地笑着:“三日后,恪哥要娶亲了。”
我所有的欢喜忽而之间,因着他这么句话燃成灰烬,就似由头浇着一盆冷水一样,浑身通透冰凉。虽先前已知皇上许了阿史那家的公主给他,可真切从恪哥口中听着,仍是那样的如针刺心口。可转念一想,恪哥冒着危险也要亲口告诉我这个消息,许是想要我这个亲妹妹予他祝贺,因而强作笑颜道:“果儿给恪哥道喜了。闻说是位极其般配的女子,果儿替恪哥高兴。”一字一句,钻心刺痛。多想问问他,若我俩不是兄妹,可否今生有姻缘?问不出口,却是问不出口。瞧着恪哥的眼睛,好似他听着我的祝贺并不欢喜,倒似有些什么东西破碎了的感觉。目光如水冰凉,我不忍细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