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听着她这般说,我心里总觉压抑。牵强地浅笑着:“别这般灰心。我相信将来恪哥会为你安排好的去处的。”
“那是自然。”她轻浅一笑,收拾好窗台上剪落的叶子,静静看着,许久抬起头来看着我道:“公子着人传来了消息,说是似乎找到了奴婢的弟弟。不久就会有确切的消息了。”
真心为她高兴。我欢喜地起身执着素晴的手愉悦地说着:“这样真好!但愿你的父母也安好!”她与我相视欢笑,这是我们相识以来,笑容最无暇的一次。
“砰!”正说笑着,门被人用脚踢开,素晴帮护着我,警觉地望着来人。“真不知道这母后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听那骂咧咧的话语传来,我们即明了定是皇后又做了什么使这东宫太子生气,只能来这偏殿撒气了。
我讨好地迎上去,宽慰着:“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样?你也知道三日后就是我妹妹的婚礼。父皇是特地交代有关的司署要妥善安排好妹妹的嫁妆,定是要比永嘉姑姑的至少多一倍。可那魏征倒好!那老头总有那么多的意见!说什么汉明帝云的,又说什么妹妹地位不比永嘉姑姑,嫁妆不可逾越!这是什么道理?我们皇家嫁女儿他也插手了!父皇倒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本就是一肚子气,结果咱们一去母后那儿,你知道她怎么说?”
一口气吐着苦水,李承乾终究顿了顿询问我们的意见。我与素晴对看一眼,皆是摇头。他喝了口茶,又言:“母后说魏征乃难得忠臣。竟还派人送去了四百緡钱、四百匹绢去奖励他的直言!结果妹妹的嫁妆被削减了一大半!你们说说!这是一个母亲该说的话么!该有的态度么!”
“殿下且消消气。皇后娘娘也许说的话并不是一位母亲该有的话语。可这却是母仪天下该有的呀!若是百姓听了,百官听了,那定都是交口称颂的。人心只有一颗,那可能尽善尽美?她如此不易,您就体谅体谅吧。”我苦口婆心般地劝道。李承乾默不作声,只管大口灌茶,想必也是听进去了一半。
且说这长乐公主的嫁妆虽是少了,但这三天里见着筹备的架势也是客观之极的。那李承乾疼惜自家妹妹,却没想过这世间有些女子出嫁,许连像样的新娘服也没有。公主出嫁那日,礼花撒满长安的长空,那烟火染了足足一个夜晚彻夜闪烁。素晴陪着我,倚着红漆的镂花栏杆,朝着天空仰望,那样的五光十色。她有些羡慕:“虽说皇家的人多无奈,可到底也是比常人多了想也未曾想到的福气。”
“若得一心人,相爱白首便是最大的福气了。这烟火稍逊即逝,算得了什么?”淡淡反问。站着脚有些发麻,我懒懒地背靠着长柱,神色苍茫地望着淑景殿的方向。月色暗沉,远方黑压压的一片,我什么都看不见。就如再怎么想象,都想象不了娘亲怀里的温暖一样。渐觉无趣,我讪讪道:“回屋去吧。”
素晴依言扶着我即往偏殿走去。幸好仍有素晴在我身边,否则这空洞无比的东宫于我,真是难以存活。不想想那些丧气的,于是轻笑着问:“这都过去三天了,你弟弟,有消息了么?”
“来人说明儿才能确切知道呢。许是八九不离十了。因为听说公子已经派人去接了。”素晴也是欢喜,原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亲人却忽而又回到了眼前。那般失而复得的雀跃感,我想我能够想象得到。因而问道:“那可不可以让他帮忙,让你暂且出宫相见?”
素晴笑出声来,真真少见她这般真诚的欢心:“姑娘与公子总是想到了一块儿。公子都说了,会想法子的。”我也高兴,免不了连连点头,说着“真好。”
是啊,日子要是都这般顺心该有多好?可上苍似乎见不得我的笑颜,公主的婚礼过去不久。这四月里就忽而传来我娘亲——淑景殿主子染病的消息。而知晓这么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向宫人学着怎么绣出一朵牡丹花,而素晴就这般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我讶然抬头,能见到的是她难以启齿的模样。我柔声问询,以为是她遇着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哪知她竟是跪下了,唬得一旁宫人纷纷随着下跪,我只能好言着了那些宫人起来并遣了出去,再来问话。
“姑娘。奴婢罪该万死!竟是这般迟才知晓,才能赶来告知姑娘。”素晴不愿起来,只叩首。我连忙追问:“到底是怎么了?是谁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是娘娘,是淑妃娘娘病危。殿下日前马不停蹄地回宫,已经衣不解带地守候在病榻前四天的时间了!”素晴凄凄说着,我只觉胸口忽而乏闷,天地都旋转起来。颤抖地说着:“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奴婢也是才知晓。是显德殿掌灯的翠晓说漏了嘴,奴婢才知道的。据说是殿下吩咐着这消息定不能让偏殿的人知道。”素晴见我脚步不稳,连忙起来扶住我。我只觉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无助地问着:“那恪哥的人呢?怎么也不捎个信?这病情到底怎么样了?这病危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会好起来的。素晴,你说说,她会好起来的!”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连连滑落,我多么害怕,我至爱的娘亲就这般没了。想着李承乾定是都知晓情况的,于是撇下素晴就是一路狂奔——我要寻李承乾,我要让他告诉我实话!
当我奔到李承乾的寝室前时,也顾不上礼节,我猛地就推开了门扉,直冲到李承乾的案桌前,伸手就把他正看的书籍拍掉。忘记尊卑贵贱地质问着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我娘到底如何?她到底怎么样了?”
“告诉你有何用?不是只能这样束手无策的担心吗?”他冷冷地看着我,说出的话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我的心。是啊,即便我是知道了,又有何用呢?娘亲身边有恪哥,还有那未曾见面的弟弟梁王李愔。我呢?我只是多余的那一个。“可是,可是无论如何,不为娘亲做一些事情,到底不安呀!她不愿意见到我,我也不敢去看她怕气着她病情就更重了。殿下,求您看在妾一直尽心伺候您的份上,许妾到东宫的佛堂里为娘亲敲经祈祷吧!”终究心里还是放不下的,我苦苦哀求。李承乾本是不愿意,可见我跪在地上一再磕头,他仍是心软了下来。于是淡淡说着:“准许了。我会遣宫人到淑景殿替你问问病情。你也好歹关心一下自己的身子。”
我叩头谢恩,诚心诚意。满天神佛,还请您们能够听到信女的祈求,让娘亲尽快安好。我随着宫人慢慢来到佛堂,缓缓进去后宫人们就细心地替我把门扉关上。我虔诚跪拜,双手合掌,一遍一遍地朝着菩萨磕头:“若娘亲能够渡此难关,小女子愿折寿相报。”一遍遍说着,我记不清自己磕了多少个头,也记不清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双手要紧紧地合掌,谦卑地礼佛。也许我这般做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可我没法子,我只能求求上天不要这么快带走我的母亲,我仍想,仍想能够多看她一眼。
日落日起,除了素晴过来照料我三餐外,我都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只礼佛,不见任何的人。李承乾曾经来过,只在我身后默默站着稍稍叹息转而又离开了。没有人告诉我娘亲的病情是否好起来了,这一切一切我都那么的无能为力。“菩萨,您慈悲为怀,请念在娘亲多年苦闷未能真正享福的份上,让她好起来,让她越来越好起来。”
那尊白玉观音,悲天悯人,却又显得如此冰冷。我在这佛堂里多少天了,记不清楚了。素晴拿来的食盒,总是满满的来满满回去。这个世界突然于我,已经再也没有任何生趣了。“娘,您一定能好起来的。一定可以。”呢喃着,隐约似乎听到了素晴的声音欢喜着:“姑娘!姑娘!娘娘好起来了!娘娘的病情好转了!”我淡淡一笑,竟是产生幻听了。“姑娘!姑娘!您清醒清醒!”直至素晴伸手轻拍我的脸颊,我才缓缓瞪大双眸,脱口而去:“娘亲真的没事了?这是真的?”直等到素晴肯定地点头后,我才深觉浑身失了力气,刹那间,眼前就陷入了黑暗。
“娘!娘!”我声声呼唤,可怎么眼前的娘亲就是背对着我。长孙皇后口中得宠的杨妃,独孤谋口中婉约的淑妃娘娘,为何就是对我这般冷淡?可是分明,分明她曾在烈日下等候期盼我的到来。疯似得跑到娘亲身边,强要娘亲看我,好好看看我这个女儿。可谁知她转过身来,麻木地紧闭双眼,冷冰冰地说着:“你不是我的孩子!”
“不!娘!”承受不了,我哭着直直从床上坐了起来,才方知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惊慌地环顾四周才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偏殿。于是疾呼:“素晴!素晴!”
门扉被推开,素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一双美目哭得核桃般。温婉地扶我躺下,盖好被子后才言:“姑娘可算是醒了。您这一晕过去,就是睡了两天两夜了。御医说您是太过劳累,心血过失才如此,须好好的静养。娘娘已经康复了,您就别担心了。”
我依言,放松地点了点头。在重又合上眼的时候听得素晴道:“您再休息一会儿,待奴婢准备好了清淡小粥,再唤您。”
轻“嗯”了声,眼皮又重重地闭合了起来。
不过这一睡倒不用再睡去两三天的时间了。有素晴周全细心地照料,我痊愈地很快。这不过月来日子,我又可以健步如飞了。连带李承乾过来偏殿寻我时,也取笑着:“早知那日就不该让御医医治你。留你病恹恹地好!”我看在他体贴我思母之心的份上,只是瘪瘪嘴,并不与他计较。现在的李承乾与我相处得有些像朋友,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剑拔弩张了。说来也是巧合,他起身要走的时候不巧落下了一方丝绢。本想唤他回来,可细细看着丝绢上绣着:“明月上高楼,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的诗句,琢磨着这难以共存的意境,似乎有些与太子妃说的那名太子喜爱却不册封的女子有些相像。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绢子交给太子妃。思索良久,想着这对于取得太子妃的信任,日后在宫里更方便行事有帮助,因而便果断出了偏殿,径自往丽正殿走去。
及至太子妃处,我缓缓说着丝绢的来历,又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后,便静候在一旁等待太子妃的定夺。见她凤目流转,一番苦思后,迟疑道:“这也指不定就是那狐媚子呢。可你这么说着,也看似这么回事。这样吧,妹妹且将此丝绢留下,待姐姐察明这绢子主人后再作决定。”
我诺诺应承后又与太子妃闲话了几句家常,才离开丽正殿。不想才回到偏殿就又见李承乾在殿中,似乎在寻着什么。我心下了然,只是装不知:“殿下这是怎么了?”
“果儿,你是否见过一条蓝色的丝绢?”他有些急切,我故作无辜地摇头,佯装帮着出主意:“是什么模样的?何时丢失?殿下好好说,这般妾也能帮您找找。”可李承乾没了话,只是愁眉,不再多言就快步出了偏殿。好似不见了这丝绢是天大的事情般,想来他真的很在意那丝绢的主人。正琢磨着时,素晴倒欢喜地走了进来,虽疑惑李承乾怎么来去匆匆,但主要仍是告诉我:“姑娘,找到奴婢的弟弟了!是真的!公子说了,择日会安排奴婢出宫去见他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也跟着高兴。想来等助太子妃成事后取得她的信任之时,我也可以安心地将如今秘密进行的事情告知素晴了。她定也是高兴的。这般想着,我就提议今晚二人小酌一番,小小的庆祝一番。素晴满怀笑意地应承着,偏殿里少有的笑声连连。
“这弟弟找到了,有没有想过往后的日子?”及至月色清冷,我浅酌一杯,满是笑意地看向素晴。桌子上早已空了几个瓶子,她已是醉眼迷离。可听了我的问话,仍欢心地说着:“想过呀!从前总是一个人,想着生死不过是自己的事情。如今不一样了,有了盼头,奴婢就总想着,若是能出宫就好。日后若在外做个小生意什么的,资助弟弟。他在信上说想要开个茶馆,奴婢想着自个儿在宫中的日子也是有些积蓄的,因此对着未来,着实是期盼。”
“那不然,让恪哥早些让你出宫吧。此次若是离开了,就别回来了。”我忽生想法,不禁鼓励素晴。可她却坚定地摇头,似连酒意也无了:“姑娘心好。可奴婢万万不可这般。公子对我与弟弟有恩,这奴婢怎可以舍公子而去独自逍遥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语气诚恳,我不禁敬佩,自是又自酌了一杯以敬素晴。
昨夜也不知最后我二人到底喝了多少,只知道自己起来的时候头昏脑胀的,嗓子一阵干燥。因而也未等素晴领着宫人们前来伺候就自己下了床,倒了杯茶就一口气喝了干。
即等到洗漱的时辰,见素晴似也是一般酒醒的模样,我禁不住笑了起来,直令素晴无可奈何。依着寻常的路子——洗漱、梳妆、用早点后,我万般无聊地托着腮轻叹:“这今儿一天又该怎么过呢?”正说着,就听门外有宫人来传话,听是太子妃让我过丽正殿。我笑着与素晴说:“这太子妃看来与我日渐心有灵犀了。”
素晴也是一笑,打趣我贫嘴。我讪讪一笑,见那宫人让我一人前往,我便吩咐素晴留在偏殿里等我回来。她关切地叮嘱我要小心,我淡淡一笑便缓缓离开了偏殿。
那太子妃似乎挺心急要见我。才进了殿,她就快步过来挽着我的手,楚楚而言:“妹妹可真是厉害!姐姐遣人寻了丝绢的主人,倒真让你给说着了!想来一会儿你就能见到这狐媚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