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欢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愤怒的李闯,他的脸色铁青,额间隐隐有青筋暴起,显得他的样子有些狰狞。
孙长海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瞧着面前那满地的碎渣,冒出一脑门子的冷汗。
正在众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李闯猛地站起身来,望向孙长海道:“祁严武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匹夫,真是自找死路!”
孙长海听得耳边发寒,只好继续硬着头皮道:“主子,您准备怎么办?”
李闯闻言,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提溜起来,只道:“马上命人备车,本王今日要亲自会会那个老匹夫。”
孙长海连连应是,踉踉跄跄地退到外间,吩咐亲随们准备一下。
待得李闯走后,金岚方才伸手将宋欢颜从地上扶起来,一双清亮的眼睛将她整个人看了个遍,只道:“姑娘,没伤着吧?”
宋欢颜摇摇头,只觉扶在后背的手掌微凉,随即问道:“嬷嬷,王爷这是怎么了?那祁严武是什么人?”听着耳生,倒不是自己不常能听见的名字。
金岚眼珠子转了转,道:“老奴也不知,许是朝中出了难事吧。那祁严武乃是曾经的兵部尚书,素与王太师走得极近,李焕即位后他因收牵连,连降三级,遣回老家丁忧。”其实,仔细说起来,祁严武和王爷的生母云妃还是同门近亲呢。
宋欢颜听得似懂非懂,对于宫中诸事,她素来所知甚少。于是,不禁多问了几句,想要知道这李闯和祁家的渊源。
金岚心思起伏,略有犹豫,不知该不该把主子的事情说出去,面色忽柔说道:“姑娘,事隔多年,其中的许多事,老奴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宋欢颜闻言,倒也不怪,只道:“没关系,嬷嬷记得多少就说多少,我洗耳恭听就是。”
金岚心知她是主子的心头好,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然不能不答,只沉声道了一声是。搁浅了十几年的记忆,突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原来,李闯的生母云妃,乃是祁严武的同门近亲,若是论辈分算起来,祁严武该是云妃娘娘的堂叔叔。云妃娘娘是天宝二年进的宫,虽然才艺出众,却因为没有好靠山,生活步步维艰。当时宫中最为受宠的妃嫔—庄妃,宠惯六宫,风头一时正劲。
云妃无心争宠,只愿在宫中平安终老,但造化弄人,她无意间在婢女的提点下,偶遇先帝,先帝怜她舞姿优美,清纯可人,当即就宠幸于月华阁,随后便被封为昭仪娘娘。而那位当时帮助的婢女,正是后来的篡位夺权的妖后—王雉。
王雉此人心思缜密,深藏不漏,仅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牢牢抓住了先帝的心。继而,使得庄妃被贬入冷宫十余载,云妃常年重病不起,最后只得落寞而去。
宋欢颜听到这里,不由心中一沉,原以为那些宫斗小说里的情节,太过夸张化,但今日一闻,才知后人的杜撰,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含蓄得很。
这后*宫历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人与人之间的斗争,皆是一计连着一计,一招连着一招。
宋欢颜把手中的茶碗轻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开口道:“金嬷嬷,那后来呢?”
金岚神情悲戚,继续娓娓道来,云妃去世那年,李闯刚满四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王雉将他和李焕一并带在身边养着,看似温婉贤淑,亲历亲为,帮先帝分忧。实则,是将两个孩子完全控制在手中。
李焕和李闯为此,没少吃苦受委屈,俩个半大的孩子,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委曲求全。
王雉成了皇后,王家也跟着趁势而起,祁严武为了攀附权贵,硬是和王家人走得很近,不管不顾李闯的死活。李闯在宫中没有势力,在宫外没有依靠,只能小心翼翼,藏拙与人。
听到这里,宋欢颜忍不住暗自思量:真看不出来,整日玩世不恭的李闯,竟也有这般难回首的漫漫往事。
金岚说到此时,也打住了话:“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
宋欢颜沉默良久,才回话道:“多谢嬷嬷尽心相告,你先下去歇着吧。”估计,李闯此时已经出宫去了,恐怕一两天之内还回不来。
金岚躬身退下,宋欢颜一个人在屋中踱了两圈,咬着下唇儿呆呆发了好一会子的呆,只觉这宫中的气氛闷得人心里难受...
***
夜凉如水,秋风瑟瑟。
王锦背手而立站在窗前,脑子里想着白天发生的种种情形,心绪繁琐,忍不住蹙了蹙眉心。过了片刻,他突然甩了甩脑瓜,似乎想要把自己从那整理不轻的思绪中摘离出来。
忽地,窗外突来“嗖嗖”两声,王锦眼明手快,展开身形,伸出两指将迎面而来的飞镖接了下来。不过,他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些,使得手指被镖尖划破,渗出一丝丝血迹。
“你的反应太慢了!”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忽然响起,只见,一个人影已冲到他的面前,他的步伐极快,恰好,迎上王锦透着忧郁之色的双眸。
“师傅!”王锦轻呼了一声,忙单膝跪地,拱手行礼。
那人影闻言,后退一步,将斗篷摘去,挥手道:“起来吧。”此人身形挺拔,面容清瘦,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不张扬的贵气。
王锦应声而起,把手中的飞镖双手呈了上去,道:“师傅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要事嘱咐?”
“不是,为师听说你这段日子,身子不大稳妥,便过来看看。”
明明是一句不要紧的话,却还是让王锦心里没由来地紧张了一下,他伸手让着那人落座,道:“劳烦师傅您惦记着,徒儿并无大碍。”
那人闻言,先是看了他一眼,眼瞳里闪过一丝冰冷冷的幽暗,然后抬起了左手,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白瓷瓶,递给他道:“你的药快要吃没了,我再来给你送来一瓶。”
王锦瞥了那瓷瓶一眼,神情恭谨道:“多谢师父。”
那人转过头去,抬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想要给自己斟一杯茶。王锦见状,忙接过茶壶亲自给她斟茶。
那人接过茶碗,却不着急品尝,只是凑到鼻尖处,细细地闻着热茶弥漫出来的清香味。
王锦沉默不语,思考再三,还是将心中那句疑问说了出来:“师傅,你当初收留徒儿的时候,课可曾见过一位小姑娘?”
那人闻言,手上顿了顿,眼神犀利地望着他道:“小姑娘?什么小姑娘?”
王锦道:“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可能是我的妹妹或者亲戚...”
那人忽然冷笑一声,眼中闪过异样的神采,打断他的话:“妹妹?当日为师在乱坟岗把你捡回来时,你就只剩下一口气了。但凡你家还有个人在,怎会将你丢在那样的地方?”
“锦儿,你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那人缓缓放下茶杯道。
王锦默默点头,可心里却始终觉得有些事情放不下,宋欢颜的那双充满困惑的眼睛,一直就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
他正出着神,却听旁边“砰!”地一声,只见,那人伸手一掌击在木桌上,霍然起身,道:“锦儿,你不要忘了你的使命,这会,可不是分神的时候。”
王锦闻言,噤若寒蝉,忙躬身行了一礼道:“是,徒儿谨遵师父的教诲。”
那人听了这话,重新将斗篷帽子盖在头上,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行至窗前,翻身一跃跳了出去。
待他走后,王锦将瓷瓶的布塞子拿掉,从里面倒出来一颗小小的褐色蜜丸,这药他吃了整整三年,师傅说这是解毒的良药,可他每次服后,却总要难受好一阵子,只觉脑壳都要疼裂了。想到这里,王锦稍稍蜷了蜷手指,将那枚丸药重新放回进了瓶中。
他缓缓走到床边,坐下脱掉靴子,枕着胳膊仰躺在上去,瞧着头上青色纱帐,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中亦是雪茫茫一片,空旷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冷冽的寒风吹过。他独自一人站在雪地上身形孑茕,默不作声。
须臾,一声稚嫩清脆的呼唤传入耳畔,王锦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个模糊不清地小小身影。它似乎正在朝着自己招手,王锦下意识地迈步向前,朝着它的方向大步走去、
此时,天上突然又开始下起了雪,雪花漫天飞舞,仿佛是在他的眼前扯开了一面薄纱,让他看不清那身影的模样。
“铁头,你看,又下雪了。”那小小身影雀跃地跳着脚道:“咱们堆个雪人儿吧!”
“铁头,铁头,咱们堆个雪人吧。”
王锦轻轻吸了口气,伸手去碰那个模糊的身影,但却什么也没有摸到,指尖冰凉。
“铁头,快来!奶奶唤咱们回去吃饭了。”那影子只留下一句话,继而匆匆跑开。
王锦立时阻止道:“你别走,你究竟是谁?”每次都是这样匆匆一瞥,突然出现又消失不见...无人应声,只感觉有雪花落在他的鼻尖,冰凉凉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