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欢颜低头翻着医书,眼睛虽然盯在字上,却未真的看进心里。白天在街上看见铁头的情景,总是一遍遍在她的眼前浮现。仔细想想,大家街坊邻居,相亲相爱地住了好几年,宋欢颜从不知铁头的大名是什么,只跟着王盛一起叫他的小名,一叫就叫了三四年...
宋欢颜心下感触,不禁轻叹一声,正好被迎春听进耳朵里,回头瞧瞧她道:“姑娘,最近怎么总是叹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宋欢颜闻言,合上书本,伸手趴在书桌上,看着天上的月牙儿,自言自语道:“过了这么久,不知他们爷俩儿是怎么过来的?想必,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辛辛苦苦地转回来的。”
迎春听着一头雾水。
宋欢颜则是重新坐直身子,看向迎春,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迎春道:“那我赶紧给姑娘铺床。”
宋欢颜含笑摆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迎春闻言点点头,回身将香炉里的熏香熄灭,反手帮她关上了房门。
宋欢颜将书桌上的书收拾了一遍,跟着坐回到床边,俯身将放在床底下的小木盒子拿出来。四四方方地小木盒上,拴着一把精致的小铜锁,别看它小,却异常坚固。木盒也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四周全用铁皮铁钉,钉得紧紧的。
宋欢颜从自己腰间摸出一把小钥匙,将铜锁打开,打开木盒,将里面叠着一厚沓子的银票取了出来点数。这些标着昌盛银号的银票,是宋欢颜两年多里攒下的积蓄,零零总总将近有三千两。这么多的银子,若是用来踏踏实实过日子足够了。可宋欢颜攒钱却不是这个打算,要想收买京城的御药买办,凭这点银子恐怕是喂不饱的。那些买办人员,多半是京城宫中的宦官内监,他们不贪色只贪财,个个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认真金白银认得清楚,认药就没有那么本事了。
保和堂开了三年多,在青州城中名气不小,却亦是难入京城御药买办的眼。宋欢颜心知是因为自己的银子还没有递上去,不过,这银子不能她来递,得先找个在两头撮合买卖的中间人。
眼看着买卖行市的日子就要到了,宋欢颜攥着银票,暗自道:如果这次能成,自己也算是没有白白折腾这两年。每年的七月初十开始,城中就会涌来从天南地北而来的药商药贩,为的就是能挣上一笔官家的钱。
青州城的所有药铺当中,就属“回春堂”的资历最高。历年的买卖行市也都是由他们一手张罗操办,城中的医馆药铺想要得一张“入场”的帖子,实乃难事一桩。
宋欢颜没跟没底,入行短,资历浅,亦难入得那帮老顽固的眼,连选了两年都没能选上。好在,有尹香雯的牵线帮忙,让她和“回春堂”家的二姑娘——张月英有过几面之缘。月英姑娘最喜芬芳小铺的胭脂水粉,宋欢颜便时常派人送些给她,还吩咐店里每见她来时,一定在价格上多给优惠。
宋欢颜算不上是地道的买卖人,可对于自己侍弄药材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所以,她特意寻了一天,带了些店中的药丸和药材前去回春堂拜会。谁知,非但没见到张老板,还让店中伙计给莫名其妙地挤兑了一番。
正所谓,同行是冤家。宋欢颜对他们的冷言冷语,并不太过在意。旁边的贾三儿却是听得满心不悦,起初他见宋欢颜没在意,还老老实实听着,可听到后来,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便道:“我们姑娘的本事高着呢,还轮不到你们几个乱嚼舌头。”
宋欢颜闻言,忙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言,淡淡道:“既然张老板不在,咱们就改日再来吧。这些药我暂且留下,还望张老板能得空时能瞧一瞧。”说完,便带着贾三儿转身告辞。
待出了门,贾三儿跟在她的身后,轻声道:“姑娘,您方才干嘛要受那帮闲人的气?咱们店中的药都是真材实料,不怕他们看不上。”
宋欢颜闻言,微微沉吟道:“敢开药铺的人,哪有没本事的?药材这东西,你有他也有,你会的他也会,大家无非拼得是个名气,是个信誉。所以,咱们也得抓紧机会,露个脸才行。”
贾三儿听得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转身过去牵马套车。
七月初二,尹香雯风光出嫁,城中不少老百姓都跑到街上看热闹。宋欢颜没有去凑这份热闹,因为前一天她见过尹香雯,两人忙里偷闲地说了半天的话,说了些女孩子的心事。
昨日的尹香雯一改之前的活泼,眉眼间流露出一股淡淡地忧虑,反而和这满屋的喜气气氛不大搭调。
宋欢颜握住她的手,道:“姐姐这样子,看着好像是有什么愁事似地。”
尹香雯微微摇头,沉默半响,方才缓缓道:“我没什么愁事,只是...只是...”
宋欢颜轻声细语地说:“姐姐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让我也帮你出出主意啊。”待嫁的新娘子,对于某些事情总会敏感过头,若是搁在现代,这就叫做婚前恐惧症。
尹香雯犹豫片刻,方才将自己一直压着的心事说了出来。她未来的夫君陈文瑞早年有过一位妻子,只是不幸病逝,叫他伤心了整整三年。就是因为他的这份长情,尹香雯方才肯委屈自己,嫁与他为续弦之妻。可她又担心,陈文瑞太过念及亡妻,日后不喜欢自己,冷落了自己。
宋欢颜听罢,连忙安慰她道:“姐姐真是多虑了。姐姐是何等温婉大方的可人儿,那陈大人娶了你,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尹香雯用帕子轻捂了嘴,涨红脸道:“人家跟你说心事,你却竟说些哄我的话来。”
宋欢颜含笑道:“我哪里是哄你了,我说的可都是真话实话。”
尹香雯脸上更红了,不再接口,宋欢颜继续笑道:“姐姐心怀清雅之气,怎么今儿也落了俗套。正所谓事在人为,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
尹香雯微一凝神,继而恍然失笑道:“可不是嘛,人是我自己选的,这会竟先打起退堂鼓来了。”
宋欢颜随即微微用力握紧她的手,道:“香雯姐,你一定会幸福的。”
喜乐队一路吹吹打打,走到哪处哪处就是一片热闹喧哗,沿街张望的百姓,个个都好似过节一般地,满脸笑呵呵的。
迎春和贾三儿一道跑出去看热闹,回来之后,兴冲冲地和宋欢颜讲起街上有多少人,轿子有多华丽。
宋欢颜只出了一双耳朵在听,眼睛却盯着账本上,心里合计着京城买办的事儿。到了傍晚时分,天上突然落下了几滴雨点子,不过片刻的工夫,便听雷声轰轰作响,雨落如注。这雨势来的凶猛,把街上的路人都给浇得够呛。大家纷纷举起衣袖,遮在自己的头顶,四处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
贾三儿前去关门,抬头瞧着天道:“怎么转眼间就下起这么大的雨了。”
宋欢颜问道:“后堂的药材都收好了吗?”
贾三儿合上店门道:“姑娘放心,掉雨点儿的时候,就全都收拾好了。”
宋欢颜点点头,“大家先收拾收拾屋子,等雨停了再回家。”
迎春往地下洒了点水,正准备拿起扫把扫地,却听门外有人“咣咣”的大声捶门。
贾三儿扬声回道:“别敲了,我们关门了。”
谁知,门外那人非但不停手,反而捶门捶得更重了。贾三儿见状,有些急了,将抹布搭在肩上去开门道:“别敲了,再敲把门都敲坏了。”
打开门一瞧,只见一辆华丽青顶马车正停在门口,马车上匆匆走下一名俊朗男子,身后跟着三四名浑身湿透的随从。
宋欢颜一怔,想起他就是在金店见过的那位李公子,随即往他的身后张望,却没有看见铁头的身影。
“几位爷,你们这是...”贾三儿打量他们一番,换了语气道。
“雨势太大,我家公子暂借你们的地方避一避。”
贾三儿闻言,回头望了一眼宋欢颜,却听她回绝道:“再往前多走几步,就有一间茶馆,劳烦几位还是移步去那里避雨吧。”
她的话音刚落,那几个就已经闯进来了。那名叫做李公子的人,十分从容地踱步进来,扫视一圈店铺,继而将视线落在宋欢颜的身上,淡淡道:“麻烦姑娘了。”
宋欢颜不觉微微一凛,想起那日他在金店的言行,立时回道:“麻烦倒谈不上,几位既然不嫌弃小店简陋,那就请坐吧。”
那一高一矮的两名随从,忙将披风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紧跟着还有人蹲在地上用自己衣袖来给他擦靴子。
宋欢颜只作未见,眉宇间神色如常,吩咐贾三儿和迎春继续收拾屋子。谁知,那瘦高的随从来到柜台前拍下一枚碎银子道:“叫你的下人去沏壶茶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