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7(十一 )
过去三年里,他的心被深沉的仇恨占据着,每一天都会在练功之后疲累的间歇里默念着仇敌的名字,逼迫自己努力奋进。身处人群之间,却是孤独而寂寞,他可以与朋友分享自己的快乐,却很少对别人提及自己的痛苦,掩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汹涌波涛一遍遍冲击着他心灵的堤岸,无法控制,只可压抑,直至最终的渲泻或是崩溃。
而今晚,或许是被斗千金一语点醒,他终于卸去了心头的那一块大石,体会到一种久违的宁静。
——江湖不过试炼场!每一次争斗都是一个擂台!
来自于《天命宝典》的潜移默化,经过数年的蕴藏与沉积,终于在许惊弦的心里被全面激发起来。
他依然会被情义所打动,因仇恨而愤怒,但不会再受其困扰。在直视自己内心的同时,他亦可以直视自己的心魔。
——奇迹,只属于相信奇迹的人们。
“没有风雪的高原冬夜,总能让人在寂静中感觉一种隐藏着的愤怒。”香公子不知何时来到许惊弦的身旁,似自言自语般道。
“风雪并非缘于高原的愤怒,而是来自高原本身的力量。”许惊弦轻声道,他没有因为香公子的乍然出现而惶恐不安,犹如面对知交好友般心平气和:“这种力量的展示也并非针对你我,只不过是长久积蓄后的释放。”
香公子不由吃了一惊,许惊弦平静的叙述中隐含着某种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道理,浑如老僧机锋。在这个少年身上,似乎也隐藏着一种沉默的力量,令他自惭形秽,甚至还有些许的惧意。
香公子长吸了一口气,按捺着自己的情绪:“在深夜长时间冥想是最危险的,会让你在各种各样的联想中错过正确的判断,陷入泥沼。”
许惊弦微微一笑:“有一只小鸟,被关在一个笼子里,笼子里一面被黑布遮盖,另一面则朝向阳光。黑暗的那一面有出口,而透着光亮的一边却被木笼所阻,你猜小鸟会怎么做?”许惊弦抬头望着香公子,眼神清澈:“它会一遍遍飞往光明,而绝不会尝试一下黑暗的出路。或许你会觉得它很笨很蠢,不懂变通,但那就是小鸟生活的方式,无怨无悔。”
香公子忽然觉得很生气,他曾经让无数人在自己面前恐惧颤抖、乞求活命,却无法容忍任何人对自己的忽视。而从许惊弦的眼神中,他明白无误地感觉到了这种忽视,仿佛他并非可置许惊弦于死地的敌人,而只不过是对方一道随时可以跨越的障碍。
杀机在香公子眼中泛起:“你不打算提出你的第三个问题了么?”
许惊弦摇摇头:“也许以后会问,但现在,我尽量不给你杀我的理由。”
香公子暗暗一凛,杀气忽泄。许惊弦不但可以读出他内心所想,而且似乎还掌握着他情绪的每一个微小的变化,在挑战他自制力的同时又用看似示弱的言语缓和着他的愤怒。尽管他有十足把握可以在刹那间夺走这个少年的性命,却又矛盾地觉得自己在这一场无形的对决中已完全处于下风。
“扑棱棱”一声响,扶摇从洞口飞入,将鹰喙中含着的一只野兔扔在许惊弦面前,邀功请赏般用翅膀轻蹭着许惊弦的手臂。
许惊弦捡起尚在血泊中痉挛的野兔,同情地叹了口气,掷给香公子:“香公子想必已厌烦了那炒面的味道了吧,不妨尝尝这个。”
香公子怔然接过野兔,顷刻间他感应到这个少年和雄鹰、浮云、天空合为一体的协调,而自己却是如此地格格不入。良久后,他才吐出一句话:“你最好给本公子记住,今晚,是这只鹰救了你的命。”
许惊弦一笑不答,但他的心里十分明白: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杀手分两种,一种是疯狂的,一种是理性的。疯狂的杀手为了完成任务不惜代价,不择手段,甚至赔上性命也在所不辞,他们的刺杀行动往往是随时机而定,一成机会就足以让他们冒险,就像那些飞蛾,明知会烧断翅膀,也要争先恐后地扑入火中;而理性的杀手则会谋定后动,他们有着惊人的忍耐力,没有十成的把握不会出手,并非顾惜生命,而是每一次出击都建立在对本身实力的自信上,绝不盲目。香公子无疑属于后者,而你,似乎已经找到了对付他的方法。”斗千金含笑望着许惊弦,眸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
“但理性的杀手也是最难对付的,我们可以一次次试探他,直至让他心浮气躁之下露出破绽。可是如果他的忍耐力远超我们的想像,等到他真正决意出手的时候,恐怕就为时已晚。”
斗千金胸有成竹:“第一,防患于未然的最好方法是提高自身的实力;第二,老夫不会让你等到他决意出手的那一刻。”
“难道师伯已有了相应的计划?”
斗千金莫测高深地一笑:“计划虽已成型,但尚需完善。再过得几天,便可隐见分晓了。”
接下来的几天是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度过的。四人身处困境,自顾不暇,彼此倒能安然相处,再无冲突。香公子对许惊弦与斗千金不理不睬,偶尔在洞口边观望良久,但面对积雪封山束手无策,只得锁着眉头离开;而南宫静扉除了每日中午与黄昏时分固定分配食物外,平常时刻闭门不出。不过他先后服侍二代御泠堂主,烹饪之技颇佳,扶摇叼来野味便由他下厨烹调,味道果然鲜美,令斗千金赞不绝口。
不知不觉过了三四天。这日午后,许惊弦正与斗千金在洞口边抚弄扶摇,言笑甚欢,香公子来到他们身旁,默然看了半晌,忽大喝一声:“你二人当这里是养老之处么?”
斗千金嘿嘿一笑:“香公子提醒得好,老夫踏遍三山五岳,唯觉此地风景最佳,果然适合做埋骨之地。”
香公子提掌将洞口一块大石拍得粉碎:“老匹夫活该死无葬身之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