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舒的内心虽然百般纠结,但在落英的软磨硬泡之下,终于还是举手投降了。
他一早就跟扶弱说过,这一去定是凶多吉少,行医人,本来就肩负着巨大的责任,在病患面前,自己只能是医师,不能再轻易标榜上其他的身份,更不能让自己心中有放不下的东西存在。
的确,这次远行,不是像平时那样闹着玩的,曾经,你可以忘记采药的背篓,你可以拿错药方,取错药材,你可以对病人的脉象和病征做出些许错误的判断,因为,师傅总是可以提醒你,教训你,重新再给你一次机会。然而这次,你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因为在战场上,稍不留神,就会有成百上千条鲜活的生命因为你的疏忽而永离人世。
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就是全江宁城疫情最严重的一个村镇,也是染织业发展最为繁盛的一个江南富镇。
镇佬两天前亲自来杨府拜访的杨医师,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竟然能着急到痛哭流涕的程度,已然让人唏嘘不已,他将全部的家当都带了来,甚至是传给儿子和儿媳的紫金如意灯都拿了出来。只看他那心急如焚的样子,村民处境之水深火热便可见一斑。
这场疫情,毫无防备,突如其来,与往不同,令人惶惶不可终日。所有人都或轻或重染上了这种致命的疟疾,脱发,腹痛,四肢无力,手脚脱皮,病到晚期时,则双目失明,食皆无味,最终会因五脏六腑的枯竭而死去。而病症的周期更是让人惊悚,从患病到死亡,竟然不足半个月,老天爷到底是有多么痛恨这个地方,才对这许多的生命不管不问,置其煎熬,任其灭亡啊!
医者仁心,杨云舒胸怀大志,野心勃勃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是,他的野心长在了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世界,在那个世界,拯救生命才是唯一的信仰,要他收下酬谢,即便是应有的酬谢,都是难上加难。
很多人都不曾了解他的身世,更不可能明白他有什么样的梦想。
他是一代名医李时珍的庶子,也是他最疼爱的一个孩子,迫于李家的压力,云舒一直没能认祖归宗,甚至连跟父亲的姓都不可以。所幸,小云舒和他父亲像极了,都在医学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和兴趣,其实,与其说是兴趣,倒不如说是都有一颗人世间最善良的心吧,所以,他才毅然决然走上了毕生行医的道路!
人生的每一步选择,多多少少都是由自己做的主,这个选择也许并不是最好的,但在自己眼里,它始终是最对的!
晚饭时,落英高高兴兴地端上来一盘豆腐炒豆芽,她郑重其事地往桌上一放,轻轻撩起耳边的细发,兴高采烈地说:“师傅,扶弱,快来尝尝我做的豆腐炒豆芽!”
杨医师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又是豆腐炒豆芽?”
“是啊,难道你只会做豆腐炒豆芽吗?”扶弱也跟着不解地问。
“没有啦!”落英搓搓手心,指着桌上色泽形态颇为奇特的拿手菜哈哈大笑道:“你们有所不知,这可是有故事的一道菜!”
“哦?说来听听。”她这么一说,扶弱倒也来了兴趣。
“你们看啊,豆腐和豆芽本来都是同类,可是豆腐长得很白,豆芽却长得瘦黄瘦黄的。有一天,豆腐看不下去了,他就对豆芽说:‘你看看你,怎么可以那么瘦那么黄!’豆芽很委屈,她说:‘我天生就是这么瘦黄的,怎么办哩!如果你看不惯,吵我一顿就是咯!’豆腐振振有词地说:‘吵就吵,我一定要把你吵地跟我一样白!’结果,豆腐真把豆芽给炒了一顿,炒着炒着,他们俩就在一起了,连豆腐也变黄了。”
落英说完了故事,瞪着一双圆眼,一会儿溜向师傅,一会儿溜向扶弱,想看看他们俩是什么反应,奈何师傅和扶弱都是云里雾里,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这样落英就看不下去了,她又撑起胳膊,全然一副怒气腾腾的架势,说道:“喂,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难道不好笑吗?这可是我编出来的最温馨的爱情故事了!”
看她气地无比认真的模样,杨云舒心中划过一道暖流,或许,世上总是会时不时地出现如此单纯又白痴的灵魂,和他当年认识的苏为雪所差无几。
这股暖流,久久不愿离去,竟又萌生要保护她一生的冲动,不过,冲动有时也只是冲动罢了,杨云舒瞬间压制住内心的冲动,他是被这个世界遗忘的人,他可以属于所有病人,却永远不可能属于她。
“哈哈哈哈!”师傅带头笑了起来,他不断眨眼示意扶弱,扶弱也白痴似得呲呲笑起来:“真的很好笑欸!”。
落英这才曲起樱红色的嘴角,扬起小脸得意洋洋道:“看在各位这么捧场的份上,我就和你们说说这个故事的寓意吧!”
这种故事竟然还有寓意?眼前的师傅和师弟都不觉惊掉下巴,看来我们还是太不了解她了啊!
“豆腐和豆芽本来是同类,可豆腐偏偏要嫌弃豆芽,觉得她瘦啊,黄啊,没有自己白净啊,也没有自己有营养啊,豆腐非要改变豆芽,想让她变得和自己一样!但是豆芽偏偏不要改变,她聪明地想,不管你对我是好是坏,只要我们能继续相处,有一天就一定会分不开的!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千万不要轻易放弃一个喜欢你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谁说成为伴侣就非得是同一类人了,你看豆腐多聪明,他接受炒豆芽的提议,不就是想跟豆芽有所发展吗?”
她说这些话时,分明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杨云舒,那目光如流水般柔和,琬转,旖旎,生动。
扶弱看在眼里,也就明了了一切,或许,师傅早就明白她的心意了吧!可对于师傅,他毕竟比白痴落英要了解的多,他可并不是情商低到不懂这些道理的地步,他在乎的,远比落英想象的要沉重的多。这段感情,最终,一定会有一个人如竹篮打水一场空,唯一让人怜惜的是,不知这段缘,还能持续多久,将怎样持续下去?
答案,在另一个人心中,其实早已尘埃落定。
谁都无法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正如,谁都无法决定另一个人的心。
“就让她一起去吧,大不了,我护她一生。”他心底突然有一个想法在努力地争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