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陆陆续续地有人进来,慢慢地人声鼎沸起来。
言裳仍然是不为所动地静坐着,感觉到身边有人来人往的迹象,有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但她的注意力始终摆在窗外那一片风景里。
她所在的位置,临窗往下望去,是一条笔直的林荫大道,透过林立大道两旁,枝叶并并算太繁茂的绿树,能看到上面过往熙攘的人流,随着时间的推移,移动得更频繁,在上课铃声敲响前的十分钟,人流达到了巅峰状态。原来如同散步般悠闲的人们,全都开始卯足劲做极速瞬移运动。
这条大道隔着的另一边,就是大学部,远远望去,错落有致的楼宇和绿地,视野更为开阔些,有着和高中部感觉不一样的风景。
言裳收回视线的同时,发现原本空无一人的教室,现在几乎是座无虚席,而且似乎大家都很快找到了新的团体或伙伴,已经可以三五成群地聚首聊天,只有她身边的位置还是悬空,无人落座。
她从迎面而来的目光中不难捕捉到其中有惊艳、有羡慕、有妒忌、有莫名……甚至是恶意的仇视。她都照单全收,一一回以善意的微笑,然后将自己努力地隐埋在无声无息中。
她太清楚自己的这张脸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她从不以自己的倾城之姿为荣,反而觉得女人长得太美本身就是一种负累。自古红颜多薄命,她的亲生母亲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平凡一些,至少在容貌上不要太引人侧目。
在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言裳再次将头拧向窗外,将所有的目光和议论声隔绝在脑后,直到上课铃骤然响起——
导师走进教室后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介绍后,开始点名,轮流做自我介绍。接下来是新生入学典礼,言裳随着人流进入宽敞明亮,美轮美奂的大礼堂,又是一轮不同人却同样滔滔不绝的演说,似乎后来还有一些迎新的文艺表演,总之整个过程言裳都心不在焉,心里只寻思着下午要选修什么课程。
【晨光学园】是一所私立学府,它囊括从幼儿学前教育一直到大学高等教育一条龙的教育服务体系。它与其他综合性学府所不同就在于它是真正地在实行英才教育。单就高中教育而言,除了精炼地教授一些必学课程外,还让学生自主地选修一些如金融、贸易、管理、家政、社交礼仪等的专业课程,为以后进一步提高和发展自身能力提早做铺垫。
这也是言裳最后选择妥协,就读【晨光】的原因——这里能让她更早更快地学到商业方面的东西,好为以后协助父亲打理冷氏做好提前准备。
不算繁复的新生入学流程走完一遍后,时钟也指向了中午就餐时间。
庞大的人群大部分都在往学生餐厅的方向涌去,剩余的部分则是四处散布,并不定点。
言裳慢慢往回走,午休时间并没有什么人,教室里稀稀落落地星布了几个人。
言裳刚选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打算拿出餐盒解决午餐,就听到一旁的玻璃窗被人敲响,紧接着几个穿着和她身上相同的制服、青春稚嫩的脸孔齐齐出现在窗口边,为首一个圆脸蛋的可爱女生冲她急切地叫道:“你是言裳吧?是吧!”
甜美却略显得高亢的声音,一下划破了午间教室的宁静,也将教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的目光聚集到窗边。
“是,我是。”言裳一脸平静地看着向她问话的女生,心里溢出几丝狐疑。
她认识她们吗?是同班同学吗?因为一直不留神,看起来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在言裳还在思虑的空挡,那个圆脸的女生瞟了瞟走廊的某个角落,身后的几个女生也是一脸娇羞的模样将视线集中于某点,还不时悄声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眼神和表情是遏抑不住地兴奋和激动。
这到底是怎么了?言裳的疑虑没有减轻,反而加重。
“那个,冷学长找你!”圆脸女孩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涨红着脸将憋了半天的话说出了口,看到言裳微讶的表情,继而补充道:“冷子砚学长,是冷学长哦!”
后半句话,满溢着艳羡和不可置信,或者还有其他说不清的情愫,言裳来不及去深究,单听到“冷子砚”三个字,她已经慌得赶紧抓起了书包,往门外奔去。
高中的第一天,人生新阶段的伊始,不应该是这样开始的。他喜欢花团锦簇也好轰轰烈烈也罢,不要把她也一并拖下水,至少那不是她所向往的,她只想致心于学业,平平静静地度过她的三年高中生涯,然后出国深造……
她的人生早就有了规划好的蓝图,不希望也不能容忍他为了好玩插一脚进来破坏!
这么一路想着,一路奔向了那个聚焦人物,无心去欣赏他此刻有多独领风骚地倚栏等待,不去看他脸上的笑意是多么魅惑众生,也顾不上去看他举手投足间是多么高贵优雅……
总之,冷子砚所有亦或浑然天成亦或后天练就,能迷倒众多雌性生物的本事,在她看来都与她无关,甚至是碍眼和厌恶!她只求他少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有事没事都不要再来招惹她,她就能烧香拜佛以还神愿。甚至要她假装和他不认识,她都能百分之两百地做到!
“快点走。”言裳经过冷子砚的身边的时候,沉声对他说了一句,继续加快向前奔走的步伐。
身后传来的不绝耳的议论声,一字不差、清楚地飘落她的耳朵——
“她是冷学长的什么人?”
“她长得好美哦,难道是学长的女朋友吗?”
“乱讲,冷学长有齐学姐了好不好!”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分手了啊!”
“搞不好真的是哦!”
“……”
冷子砚只闻到一阵熟悉的馨香掠过鼻尖,回神之际,只来得及捕捉到言裳长发甩扫过走廊转角的最后余影。
朝着站在不远处的那群女生扬起一抹迷人的微笑,道了声谢,也跟着转身离开,无暇顾及身后的几个人因为他的简单动作再次激动得无以伦比,只差没痛哭流涕、晕厥倒地。
“你想怎么样?”言裳卸下镇静的面孔,用恼羞成怒的口气责问道。
冷子砚默默地跟着她,一直走到教学楼后一处相对隐蔽的花坛角落,看她站定了脚步,紧抱着怀里的书包,猛地转过身来,气恼地瞪他,巴掌大的心形小脸因为生气和激动而充血泛红,在午后阳光的折射下,透出晶润的光泽,粉扑扑的煞是好看。
“我要吃午饭。”冷子砚也站定,双手插袋,站得优雅闲适,偶有清风吹过,撩动着他如绸缎般柔顺的黑发,他此刻也笑得如风般地和煦。
“那你就去吃啊!”搞不懂,难不成吃个午饭还要找她作陪?她是不知道他在这里的风云程度如何,但是单看走廊发生的那幕,就知道也不会低调到哪里去。而这,也让她迫切地想和他赶紧划清界限。
冷子砚伸出一只手,伸向她胸前……
“你干嘛啊!”言裳惊得反射性地向后倒退开一大步,防备地看他。
“书包,拿来。”
言裳看着他强势地扯住她书包的肩带,赶紧松开了手,书包自然而然落入他的手里。她怔忡地看着冷子砚从她书包中掏出装着餐盒的布袋,才恍然大悟——她怎么忘记了把餐盒给他!
“你把我的午餐带走了,让我怎么吃?”冷子砚扬了扬手里的方形盒子,笑得有些奸计得逞的张扬。
冷子砚有先天性胃病,嘴特别挑,胃也变得特别矜贵,学校的伙食一向不合他的胃口,再加上担心菜肴口味重过于油腻刺激肠胃的关系,所以他在学校的午膳一向是由家里的福嫂早上提前做好了,再带到学校。
而言裳现在与冷子砚同校,贺涟漪也就顺带让福嫂多做了一份。
“……我、我忘了……对不起……”言裳像做错事的小孩,耷拉着脑袋,手脚怎么放好像都不对。
“好了,跟我走吧。”冷子砚将饭盒重新塞回包里,笑了笑,没有追究言裳健忘还反过来恶人先告状的“罪行”。
“去哪里?”
“跟我走就是了。”
言裳原地不动,一副“你不说清楚我绝不会跟你走”的样子,做着无声却坚决的抗议。
“你要吃冷饭冷菜?”冷子砚不为所动地睇着她,笑得有些无辜,“我那边有微波炉,走吧!”
没有再回头看言裳有没有跟过来,冷子砚率先径直往前走去,直到听到身后一溜小跑的脚步声,才展露出莞尔的笑意。
大学物理实验楼的一方角落,一张闲置的白色操作台的一边,两个并肩而坐的人,静静地各自夹食着餐盒里的食物,午后的阳光打在楼墙外攀爬蔓延成片的常青藤上,油亮的绿叶浮泛出金色的光泽,偶有微风经过,更是摇曳起这一壁宝石般的金灿光芒……
“昨晚言霓和你说了什么?”冷子砚像是无事找事做,闲话家常般地开口问道,随性的语气和懒洋洋的表情,怎么看都是不经意的一句无关痛痒的问话,却像一记重锤击打鼓面,“嘭”地一声闷响,唤起了言裳关于昨夜的回忆,让她霎时红霞跃上了脸,昨晚言霓和她说……
——裳裳,我跟你说哦,现在我们要去念的都是男女生混合就读的学校。你们【晨光】那边应该有不少很优的男生,你可要留心找个最好的去好好‘体验’一把,到时我们来分享‘接吻’和‘那个’的经验!
——‘那个’是哪个啊?
——笨,还有哪个!就是MAKE-LOVE,中文通俗的说法就是……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解释了!霓霓,我们还小啦,你可不要乱来!
——放心啦,我会把保护措施做好,不会出事的,安啦!
——不是,我是想说……
——我不管你想说什么,我要睡觉了,就这么说定了!
……
不知道为什么同一个娘胎生出来的两个人,会有这么大的天差地别,言霓有时的离经叛道真的让她咂舌不已,老天,她们才十六岁刚成年而已,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去和人“那个”!?希望她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付诸行动!
“她说什么了?”冷子砚侧转头来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看着言裳失神地望着窗外,脸上一下红一下白,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总爱天马行空乱说一气,我也不知道昨晚她说了什么,我睡着了。”言裳低下头了,佯装努力吃饭地扒了两下送进嘴里,企图蒙混过关,却不料吃得太快,让食物噎到了,剧烈地咳动起来。
冷子砚慌忙抚上她的背,轻轻拍起来,仍不见有起色,忙搁下手中的筷子,站起身来。
“咳咳咳,你吃饱了?”言霓讶然,一边掐着喉咙轻咳,一边觑了觑他基本没有减少多少食物的餐盒。又吃得这么少!
“你别说话,我去给你倒杯水。”冷子砚转头瞥视了一眼言裳轻蹙眉头的模样,开口解释。
一只盛满透明液体、缭绕着温热水气白色玻璃杯被轻轻塞到言裳手中,水的温度通过薄薄的杯壁传递到言裳的掌心,好暖。
“慢慢喝。”冷子砚的声音也像这温水一般,出奇地带着暖意。他轻抚她的背,一下一下,她小口小口地吞咽,终于将卡在喉间的食物送了下去,顺过气来。
“你吃慢点,又不赶时间。”冷子砚难得的温柔,让言裳一下习惯不过来,他……不会又想出什么新的整她的招数吧!
“你得多吃点!”言裳再看了看他的餐盒,仰起头来叮咛道,漂亮的杏眼里溢满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关切。
“你关心我啊?”冷子砚笑得痞痞的,脸上是泛滥不止的促狭。
“好好吃饭不要讲话。”偷看被抓包般的心虚感油然而生,言裳羞赧地低下头去,认真地吃起饭来,再不理会冷子砚传递过来的任何寓意的眼波。
冷子砚慢慢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低转头去看言裳专注的表情,忍不住想要作弄,伸过筷子偷夹了一撮她碗里的菜,言裳抬头恼怒地看他,毫不客气地将被偷抢的菜再夹回来,思虑了几秒,转而夹过另一种往他碗里送去。
这样你来我往地偷夹送返,虽是无声却仿若有声,连经过窗棂的阳光和微风都禁不住地趴在窗台上,端看着这对年轻的少年和少女,在这样温暖的午后做着如此温馨的互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