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是那封信带来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封信?究竟是哪儿来的信?
冲动?除了对母亲的动粗,难道还有母亲信上所提的伤害那家人?什么伤害?是岳家?可上次见到岳尉,他却对自己异常亲切,不似假装。可如果不是岳家,又会是谁?
想到这儿,雲薇心里一阵吃痛,脑中竟闪过岳青阳俊美的面庞,虽不知为何,但她承认,自己不想和他成为仇人。
固执?是与母亲冷战?沟通不畅,心灵隔阂渐成鸿沟?
意外?想必就是六年前一夜风流的意外吧!
至于那几样恨,不难理解。可这几番悔,恐怕只能从父亲那儿才能得到详尽答案。
想着父亲可能还躺在病床上,焦急地盼着回复,雲薇不忍他再受更多折磨,迅速划开手机屏幕,指尖飞舞。
很快,在病房的张忠看见手机一亮,哆嗦地点开未读信息,眉头稍有舒展,最后深深一叹,吃力地紧握手机,然后看向窗外的月亮。
皓月星空里,最亮的两颗是否是杨晴的眼睛?她会眼眸带笑地看着自己走进那间屋子,去忏悔,去求赎么?她会原谅自己么?
一切虽然还未知,但为数不多的短信里,还是给他留下了希望。
“诸烦恼生,必由痴故。坦言悔恨,求赎自来。本周三晚19:00,F大西门,尾号1的宾利将带您独自前往。赎悔心屋”
翌日,雲薇利用午休时间将张闻天约至赎悔心屋。在详细筹划晚上任务之前,她先到主屋撤换了茶案上的茶具,这一举动,让闻天起惑。这上好的陶瓷茶杯茶壶,怎么就碍事了?
“雲薇,这是何意?变换任务还要更换茶具?”
“不同任务,处理方法自然不一样。而不同的茶,则有不同冲泡之法。父亲最爱的这种茶,不仅采摘制作有严格要求,冲泡也有特殊讲究。”
看闻天半张着嘴,一脸茫然状,雲薇补充道:
“除了要选用透明水晶玻璃杯,更是要用瓦壶烧开沸腾的山泉水为佳。此外,冲泡速度需快,冲水时壶口还要从杯口迅速提高六七十公分,且充满水后,敏捷盖好杯盖三分钟再揭开,待大部分茶芽立于杯底,方可闻香、品饮。”
“哦……”对茶并无过多研究的闻天,虽然听得很有兴趣,但不免还是对雲薇在如此时间紧张的情况下,连泡杯茶都要做到极致有些费解,他无可应对地皱皱眉。
雲薇也不想多费时解释,只淡淡说了句:
“他能喝的机会不多了。”
说罢,雲薇不再言茶,而是有条不紊地将晚上的任务与闻天详细筹划开来。这次的任务不似上次简单,因为父亲特殊的身体原因,以及或许牵涉到自己要亲自登场,她将面临分身乏术的可能,故更需要闻天的默契配合。
张闻天对于自己可能要手持变声器,亲自主导对话,激动之余也有些紧张。所幸,雲薇已经将她所设想到的流程衔接、谈话走向,以及可能面临的问题及回复大纲全数列出。
对于雲薇短短一夜时间的充分准备,张闻天对她是佩服万分,直言雲薇设想太周到。事实上,这也是雲薇有些紧张的表现,因为这一次的任务,她不容自己有任何闪失,她必须帮助父亲放下心结,安然走完最后的日子。
5月4日,星期三,张忠离世前的倒数第八天。晚上19点,雲薇将父亲送至F大西门,面露担忧,并反复叮嘱。
“父亲,您确定要一个人去?”
“薇儿,还是按人家的规矩来的好!”
“那您一切小心,若有不适,立即给我电话,我会一直在这儿等您回来。”
见状,张忠微微一笑,轻拍雲薇肩膀,示意她不用紧张:
“不用担心,我不过是去和自己的心灵对话。”
言毕,张忠取下宾利车门把上的眼罩带上,上车离开。
看着如此坦然的父亲,雲薇相信他已经做好了敞开心扉,讲述一切的准备。车已渐行渐远,雲薇迅速回神,愁容之色被冷静清明所替。
她利用闻天开车兜圈的时间,迅速赶回赎悔心屋,并在悉心为父亲冲上一杯他最爱的茶后,给闻天发送了一条短信:
“三分钟后,到屋。”
然后盯着茶杯里条真匀奇的茶芽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调整呼吸,静心等候。
闻天对时间的把握刚刚好,当他带着张忠到达赎悔心屋,请他摘下眼罩、并签署了保密协议然后进屋,正好三分钟。而雲薇则在他进屋的前一片刻,接开茶盖,走回操作室。
张忠进屋,手拄在拐杖上,淡然地看着四周都是墙,唯一幅油画作为装饰的屋子,微微点头,似乎在说这里的格局和他想象中一致。
他的确在听过雲薇对赎悔心屋的简单描述后,便在脑海里勾勒过这个地方,现在看来,所差无几。只是,他曾想过这屋子里应该会有椅子,却没想到这质朴的太师椅前竟还有一张更加古色古香的茶案。
他神色淡然,不似一般委托人在进入秘密房间后的忐忑和好奇。或许这就是经历沧桑的迟暮老人独有的淡定,无论内心所藏多深多痛,都不轻易外显。
站立在原地,研究之际,屋内的沉寂被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打破:
“张忠先生,您好,欢迎来到赎悔心屋。”
张忠挑眉,果然如传说,平和的老太太声音。这声音似有抓住人心的力量,他并不觉得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恐惧,反而有种终于可以有人对话与倾诉的激动。
“您,您是……赎悔心屋的主人?回短信之人?该怎么称呼您?”
“称呼并不重要。或者,您可以跟其他人一样,叫我屋主。请坐,饮茶先。”
闻言,张忠倍觉亲切,他缓缓地走到椅子前坐下:
“谢谢您,屋主。”
看到查案上的茶杯、酒精炉具、瓦壶、茶盘、茶巾、香炉,张忠眼前一亮,他细细观赏这杯仍腾有气雾的茶水,并不由地端起茶杯轻轻一闻,随后浅啄一口,太久没有触碰的熟悉味道。他最爱的茶——君山银针。
轻轻放下茶杯,张忠不禁感慨:
“芽头肥壮匀奇,紧实挺直,芽身金黄光亮,形如群笋出土,又似银刀直立,汤色橙黄明净,香气清鲜纯至,茶味甜爽。果然是黄茶珍品,上好的君山银针。屋主,您真是好品味,极佳的茶叶,极配的山泉水,想必冲泡也得宜,而且时间刚刚好。”
评完,张忠不自主地执起茶杯,再品了一口。
雲薇的茶艺和父亲一样,大多从爷爷那里习得,听闻父亲如此称赞,看着他满足地品茶,隐在操作室的雲薇轻轻一笑。倒是一旁的闻天在心里打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都什么时候了,又均满怀心事,可一个虔心泡茶,一个用心品茶。
“您过奖了。或许只是因为您太久没有尝到,故倍觉好。”老太太的声音谦逊、平和。
“不,是实话。这是我最爱的茶,虽的确因病久未尝到,但我仍记得它的味道。看来,您果然如传说一般,通晓世事,连我最喜欢的茶,都一清二楚。”
雲薇对着屏幕,无奈轻叹。能不清楚么?这些年来,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她和父亲之间多了很多隔阂,少了许多言语,但对父亲的关心与了解,从未断过,从未忘过,只不过,都默默放在了心里。拉回思路,雲薇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引导。
“对于最爱,往往记忆深刻。您对茶如此,想必对人,亦如此吧?”
老太太的声音平气无伏,却像寸劲出拳,直中要害。张忠眉心一紧,心中一揪。这就要开始忏悔了么?
一口润喉,百般心愁。也对,君山银针本就是有故事的茶。它是传说中娥皇女英的眼泪滴在君山的土地上,长出的象征纯真爱情的植物。
盯着茶杯,只觉雲薇母亲杨晴的微笑面庞似浮现在透明的玻璃上,可突然随着气雾消失不见了。留下针针茶叶,似伤心之泪,如泣如诉。
良久,他才抬起头,空洞地看向前方,眼中的哀伤、悔恨不绝于目,刚被茶水润泽过的嘴唇再次泛干,却坚定地准备张开。
可话到嘴边还未出,两行老泪已纵横。
操作室里的雲薇和闻天都震惊地盯着屏幕,一时间忘记了说话。而张忠也不觉不适,相反,此刻的泪,是他最真实的感受。
雲薇心中一酸,也许,父亲等这样一个可以肆意表露他真实情绪的地方,等太久了。正欲开口之际,却见父亲止了泪,并先一步开口:
“抱歉,还未回答您问题,就先行控制不住了。或许是这君山银针,像极了眼泪。”
雲薇一个深呼吸,改变了原设的既定了台本,继续假以老太太的声音,平缓而柔和地反问道:
“最爱的茶,最爱的人?恐怕是像极了杨晴的眼泪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