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生冲进屋，顾不上整理自己因匆忙赶来而微乱的衣衫，更不顾自己现如今已是省委人事处处长的身份，又是岳青阳的长辈，只满脸担忧，直接奔向白凤，蹲在她身侧，轻扶着她的肩，柔声道：
“小凤，没事的！小凤不怕！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送你回房……”
白凤在这熟悉的宽慰声中，似找回了一点理性。她抬起头，透过泪湿的双眼，看向眼前这个常年陪伴着她的人，轻轻点点头。她知道，只有眼前这个人，不会笑话她。
如是，青阳更加讶异：
“小姨夫，你……”
通过杨明芳的任务，青阳自是知道雷生和他母亲之间应该会有非同一般的关系，换句话说，他在来的路上，曾设想过，母亲是主谋，雷生则是所有事件的执行者。毕竟，他是小姨夫，自然是母亲这边的人。
然而，眼前的这番景象，却不得不让青阳又生出些别的感觉。
小凤？雷生确实比青阳母亲要年长两岁，可依礼而言，他应该跟自己的老婆保持一致步调，称白凤为姐。怎么会如越矩？
此外，雷生不仅没有对目前眼下的这种失常状态感到震惊，反而处理得相当熟练，又真情切意。更重要的是，母亲对他，似乎也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依赖。
青阳突然觉得，事情或许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本想从母亲这儿得到答案，现在看来，恐怕只能从雷生这里下手了。
可他刚刚面对雷生发声，还来不及完整表达他的诧异与困惑，白凤就因再次看向青阳，情绪几近失控。她像见到鬼一般，表情扭捏到惊恐，又像怕事的小孩一样，止不住地往雷生身后躲。
雷生轻轻低叹，遂轻揽着她的肩，像哄小孩一般：
“小凤，没事的，没事的，这不是岳尉！这是你的儿子，他只是长大了而已！他只是回来看看你而已！听话……我先送你回房！闭上眼睛，放松睡一觉，醒来，一切都好了……”
然后，雷生趁着白凤乖乖点头的间歇，转头看向青阳，蹙眉，低声道：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你母亲的状态你也见到了，是根本没法谈这些问题的！去你父亲书房等我，想知道什么，我来告诉你！”
说罢，也不管青阳的回应，只小心翼翼地搀扶起白凤，护着她朝门外走去。
青阳呆呆起身，看着这二人的背影，暗自平复心情。半响，他松开握紧的拳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度喧嚣的佛堂，再次恢复了清静，只留下袅袅佛香和满地散落的檀木佛珠，空守着这里的一切……
来到父亲的书房，看着不曾改变的落地窗帘、常年无人却依然一尘不染的书桌，青阳缓缓闭上眼，只觉有些恍惚。
时光荏苒，距离上一次来这里，已隔十六余年。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来这里，是因为母亲的一句话，他便开始了书房里的“寻宝之旅”。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确找到了一件特别的东西，交给了母亲，本以为会得到些许奖励，可得到的，却是比以往更冷的冷漠。
在那之后，青阳心中暗暗赌气，哪怕要去市里图书馆借书，多少有些费劲，他也再不进这间书房。不曾想，再次踏入这间房，竟是十六年后，竟是为了揭示某个丑陋问题的答案。
不愿继续回忆当年那冰冷的黑暗，青阳睁开眼，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着渐渐升起的太阳。
他想，雲薇此刻或许也醒了，而且应该正在找他，找不到未留下任何提示讯息的他，雲薇恐怕会很着急，且一边着急一边拨打电话吧？
可即便如此，青阳仍是不敢开机，他想，有些事情，在没有确切的答案之前，他恐怕还不能面对雲薇。
当时的青阳，并不知道，有些事情，在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之后，他会更加不能面对雲薇。
身后响起推门声音，青阳回笼思路，悄然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雷生。雷生脸上的愁容较之刚才渐少，正平静地朝他走来。
“她怎样了？”
青阳淡淡开口，虽然嘴上不认，但心中仍是充满对母亲的担忧。
然而，面对如此冷淡、了无忧色的青阳，甚至连母亲之称都没有，雷生心中不忿，他挑眉怒道：
“她？岳青阳，她可是你母亲！她可是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原以为你大了，便会多些温度，能对她好些！不曾想，你比你那不知所谓的老爹，更冷酷！”
闻言，青阳便知母亲应该是已经入睡，且暂时无恙了，否则雷生不会不提她的状况，而是直接训斥他。但是雷生的话，也挑起了青阳心中的那团火，他脸色一沉，周身温度骤降，并从鼻子里一声冷哼：
“温度？你要跟我谈温度？孩子是家庭的写照和延续，你觉得，从这个房子里走出去的人，会有温度吗？”
“你……”
雷生一时也有些哑然。不过，虽说青阳的话有一定逻辑道理，也富含很多不满情绪，但他仍是替白凤委屈：
“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将自己的不负责任怪在外力因素上。岳青阳，你跟你老爹一样无情。岳尉用‘不爱’、‘没感情’做借口，对这个家无情，对这个家不负责。你呢？就用自怜自艾和家庭不曾给予你温暖来做逃避！”
如果是以前，听到这样的话，青阳一定会暴怒，甚至直接动手教训说这种不痛不痒之话的人，不管他是不是长辈，不管他有多么位高权重。
然而，现在，在赎悔心屋里，看过了太多因果是非，很难说谁就一定对，谁就绝对错！更何况上一辈错综复杂的恩恩怨怨，在理出了千头万绪后，没有谁能够真正理直气壮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另一个人。
所以，在听完雷生的指责后，青阳出离地冷静，他直直回应着雷生怨愤的眼神，客观地回道：
“没错，我们都在逃避。我在逃避，父亲也在逃避，母亲亦然。我们用不同的形式把自己伪装成刺猬，不过是想保护那颗破碎的心。说白了，我们都有错，我们都不负责任，我们也都是可怜人！”
似是没有想到青阳会有如此回应，雷生有些惊诧，凝神看着青阳，毫不掩饰眼神中的审视。但见青阳面不改色，说的应该都是真心话，过了半响，他才长叹一气，幽幽开口：
“看来，你和你父亲，还是不太一样！说吧，你这次回来，究竟想知道什么？”
想起白凤刚才的样子，雷生就心有余悸。他猜想，青阳想知道，一定和过去的那一件件、一桩桩，有莫大的关系，否则白凤不会被刺激成那样！既然如此，就让知道得最清楚的他，来挑明一切吧，毕竟青阳也大了，有些东西，也是时候让他知道、让他承担！这，其实也是他让青阳来这间书房的原因。
比起雷生千转百回的复杂心思，青阳则单纯多了，他只是直率地摊牌发问：
“我知道，一切起源于父亲爱杨晴，可杨晴与张忠有婚约，母亲又借着父亲宿醉的时候，跟他发生关系，父亲既是逃避，也是为了负责，娶了母亲，后来还有了我。对吧？”
“没错！”
雷生静静听着这些他见证过的过往，不可置否。当然，他并没有告诉青阳，青阳不知道的是，除了他刚才说的那些关系线条，其实还有一点，那就是：
他，雷生，一直爱着白凤，却只能心痛地看着白凤为了追求自己所爱，牺牲自我，得到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的身体、婚约、孩子。接着，他娶了白凤的妹妹，只为能够多一层亲属关系，以便可以名正言顺地陪伴她，去走这一段并不好走的路。
当然，这些，雷生只能深深埋藏在心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青阳的母亲。
“我也知道，六年前，是你诱惑并利用杨明芳，给张忠设下陷阱，接着用这个事情，刺激已经处于重度抑郁的杨晴，以致她自杀，张忠颓废多年，张家长女退婚、出走，张家可以算得上是家破人亡。对吧？”
闻言，雷生心中小有震惊。毕竟这么隐秘的事情，竟然会在多年后再被翻出，多少令人费解，可既然话已经谈到这份上，他也不想再对青阳有任何隐瞒：
“没错！”
见雷生很是配合，青阳继续追问：
“我还知道，杨晴之所以会抑郁，是源于十六年前的一封信！”
这下，雷生也很难掩饰他的惊讶了：
“你连信的事情都知道？张忠说的？他死前说的？我想不通，他怎么会有途径说出去？而且是让你知道？！”
见状，青阳心下一沉，他想，恐怕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可他仍不甘心，仍想亲耳听到答案：
“世上的事，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留有痕迹！不是不现，只是时机问题！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现在只想知道：那封信是不是母亲写的？狠毒的一招攻心，用十年时间分离一个家庭，然后再配合上最后的一击？！这一切，都是……是我母亲的计划？”
前程还很激昂，可说到最后，青阳声音减缓，他知道，其实他不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的犹豫声中，似乎还隐藏了想得到否定答案的丝丝希望。
然而，答案终究不可避免，雷生接下来的坦白，堵上了青阳心中暗藏的希望之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