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聪明的改革者,至少要做到拉一派,打一派,不能盲目树敌,队伍应该是越打越壮,支持的力量越来越多,而不能越混越惨,变成一个光杆司令,什么都玩不转了。√
抛出土地问题,不光是为了对付徐家,剑指徐阶,虽然唐毅觉得已经到了干掉徐阶的时候,但是东南的人口和土地,也确实到了一个节点,必须处置。而且唯有解决了土地问题,唐毅才能拉来一支真正支持自己,永远跟随自己的力量,忠心耿耿,再无二志。
前面提到过,城市扩张,大量的兼并,把许多百姓都逼近了城中,东南的城市快膨胀,人满为患。
但是这只是一个表象,如果仔细观察,就会现,进城谋生的多数是老弱妇孺,还有很多流氓、地痞、无赖、恶棍、二流子、青皮……总而言之,是比较渣的一群人。
道理很简单,眷恋土地,故土难离,即便失去了田地,不能当自耕农,当佃农也好,只要守着几亩田,心里就踏实。
唐毅观察到,东南的农村,就像是旱灾到来时,非洲大6上的兽群,先是老病的被淘汰,接着是体弱的,年轻的,最后才是强壮的……当然他们不是被食肉动物给吃了,而是进入了城市,被迫改变了绵延一两千年的生存模式。
可是对于唐毅来说,他更希望那些老实肯干的劳动力,能进入城市。偏偏这些人也都是地主眼里的宝贝,狠狠盯着不说,还利用宗法啊,规矩啊,甚至高利贷,把他们死死拴住。
再有工商业这几年随着海外订单增长趋缓,也陷入了停滞状态。作为市舶司的创始者,唐毅很清楚,指着西洋商人,短时间之内,不可能有太大的进展。毕竟西方还多是几百万,几十万人口的小国,消费能力有限。
要想再快增加,除非是大搞海外扩张,移民出去几百万,贸易量一下子就会上来,可那需要很长时间。
立刻破解工商业展瓶颈的钥匙,就在农村,就在内需!
长期以来,农民被压榨到了极点,一年到头,除了一点盐巴之外,甚至连油都吃不起。指望他们消费丝绸布匹,瓷器家具,实在是太困难了。
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控制佃租,降到一个老百姓可以接受的范围,比如三成,或者更低,老百姓就能拿出更多的粮食进行交易,同时卖更多的必需品。
有了需求,工场就能扩大,城市的工人就会增加。
而且田租下降,还有一个非常大的好处,就拿十年工商大展来说,东南的新兴工商业集团,捞到的好处几亿两之多,可惜的是,其中有七成以上,都用来置办田地,只有不到三成,用来投资改进技术。
结果就是东南田价一年比一年高,哪怕是一块畸零地,也有一大帮人抢。
唐毅看在眼里,非常愤怒痛惜,他都要骂人了!
混球!
追逐田地,和当年苏州大搞票卷,玩金融创新,看起来是南辕北辙的俩玩意,唐毅认为内涵却是同一个,那就是财富转移!而不是最重要的财富创造!
农业在化肥农药出来之前,基本上就是靠天吃饭,无论怎么精耕细作,产量都是差不多的。
唯有把资金投入到工商上面,开新技术,开拓新市场,才能成倍地创造财富。
显然,那些新兴的富翁和唐毅的看法不尽相同,他们觉得土地更加牢靠,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这才是完美的生存模式。
唐毅对此,已经是无力吐槽,必须用残酷的现实教训他们,让这伙人赶快醒来。
要是让徐阶知道,他成了唐毅唤醒工商势力的那一只肥鸡,没准能把老头子直接气死过去。
不过唐毅却不在乎了,以他的地位,还有在隆庆心中的分量,徐阶最多只能把他罢官,而没法杀掉。老子还没过三十岁生日呢,你老倌已经奔着七十去了,那你消灭不了我,我却能玩死你!
唐徐之间,看起来徐阶实力膨胀占优势,可是唐毅已经到了肆无忌惮,什么阴谋阳谋,一起出的地步,谁胜谁败,还真不好说。
……
这不,吴时来奉命去徐家办案子,按照徐浜的供认,让徐浜前往常州一代,侵占田亩的人是徐阶的三子徐瑛。
吴时来一路上反复思量唐毅的话,的确没错,老师胸襟并不宽广,自己上书之后,写信解释,徐阶连一个字都没有回,足见徐阶恼恨到了极点。
既然老徐这边靠不住了,不如就押宝唐毅,赌一把,好歹他是隆庆的帝师,徐阶又能把他如何?
再有这些天不断有人前来探望自己,都是士林名宿,说了好些赞美他的话,还拿来报纸,煞有介事告诉吴时来,士林都认为他不畏强权,不徇私情,是一个难得的好官。对师父要尊重,可是对大明的江山社稷,更要忠心。
自古忠孝难两全,移孝做忠,天下人会理解你的,徐阁老也会理解的……
来人众多,温言鼓励,吴时来重新燃起了斗志,看起来弹劾老师,也不算什么大逆不道。只是他哪里清楚,那些人都是唐毅安排的,至于报纸倒是真的,只是却是唐毅交代,利用吴时来,动对徐阶的攻势而已。
吴时来不知道内情,还当是自己英勇无畏,深得天下人赞许呢!
他这种言官出身的家伙,最喜欢的就是前呼后拥,被人家奉承着,夸奖着,自尊心满足了,胆子就上来了。
一路疾驰,赶到了华亭徐家,都不用费劲寻找,最大的那个院子,足足占了两条半街道,就是徐阁老的家。
吴时来深深吸了口气,走上前去,用力叩打门环。
“官府办差,里面的人出来!”
连着扣了三次,突然,大门洞开,从里面冲出一大帮精壮的汉子,手里拿着刀枪棍棒,甚至还有火铳,足有几百人之多,分列两旁,对官府的人马,怒目而视。
最后,从里面走出来两个面沉似水的中年人,正是徐阶留在东南的两个儿子,徐琨和徐瑛。
“姓吴的,谁给你的狗胆,赶来我们家闹事?”说话的正是徐瑛,他站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抱着肩膀,充满了不屑地看着吴时来。
“你拍着胸脯,扪心自问,十多年前,你到了松江当推官,你那个时候,是怎么样的派头?这些年平步青云,都是我爹提拔你的,恩将仇报,欺师灭祖,你还算是人吗?”
说着,徐瑛狠狠啐了一口。
他把吴时来的老底儿都给揭了,吴时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突然仰天狂笑,倒把徐家的两个人给弄糊涂了,莫非他们有诸葛亮的本事,能把吴时来给骂疯了?
只见吴时来笑够了,突然一瞪眼睛,凶光四射。
“二公子,三公子,你们问是谁给了本官的胆子,告诉你们,就是令尊,我的恩师,存斋公他老人家!”
吴时来眼望着北方,抱拳拱手,感慨地说道:“恩师在京城为官多年,屈身下士,住陋宅,食不过一荤几素,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勤俭节约,朴素淡雅,人所共知,学生们无不视老师为榜样。你们身为老师之子,不学令尊节俭持家,克己复礼。反而为所欲为,祸害乡里,所作所为,无不令人指。师相的名声,都是被你们两个逆子给败坏的,若干年后,师相有什么闪失,也是你们咎由自取。身为弟子,自当为老师排忧解难,你们不管骂什么,本官都不会在乎,总而言之,我做的一切,老师早晚会体谅的!”
果然,弹劾过严嵩的人物,就是不一般,拿着徐阶的话,把两个混蛋给堵得脸红脖子粗,没有话说。
吴时来心中得意,他冷冷说道:“二位公子,你们还想和本官动手吗?”
“这个,自然不想。”
“那还不闪开!”
“不行!”徐瑛怒吼道:“你抬头看看,这是一品阁老,当朝辅的家宅,不是酒饭茶肆,可以随便来往。里面还有那么多女眷,要是被冲撞了,谁能负责?”
吴时来迟愣一下,一伸手,把唐毅的手谕拿了出来,高高举在空中。
“我有钦差大人的命令,还不让我进去吗?”
俩人接过来,看了又看,徐瑛气得直放屁。
“吴时来啊吴时来,你果然投靠了唐毅,我可告诉你,自古以来,背弃老师,欺师灭祖的人,可没有好下场!”
吴时来好歹是朝廷命官,被俩小子指着鼻子骂,火气也上来了。
“本官什么下场不知道,可是你们两个,保证没有好下场!”他一挥手,“给我进去!”
那些乡勇都是跟倭寇打过仗的,哪里会在乎徐家的乌合之众,纷纷举着火铳,都杀了进去,徐琨和徐瑛对视一眼,咬了咬牙,气哼哼跟了进去。
就在徐家的对面,不大的一座茶摊,唐毅穿着一身便装,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健硕黝黑的家伙,三十出头的样子,正是席慕云,他从吕宋赶过来,本想找唐毅,商量吕宋的事情,却遇到了这么一出好戏。
“大人,您可知道,徐阶的母亲临终的时候,给徐阶八个字吗?”
“是什么?”唐毅好奇道。
“所遗汝者,惟吾德馨!”
听到这脸的怪异,连忙灌了两口茶,生怕吐出来。(未完待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