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多钟的时候,我突然收到了子娟的来信:
“栓子哥,……明天,学校将组织我们这批应届毕业生,参加五校联盟大型校园招聘会。届时,正好有我校春城校友会成员创办的知名企业,来我校首次招聘,这个消息于我来说,真是天大的喜讯啊!
栓子哥,你是知道的,春城一直是我向往已久的一个神奇而充满魅力的地方。我激动万分,此时此刻,我的心仿佛早已飞到了那四季如春的美丽春城……
还有一个更好的好消息要告诉你,这次来我校招聘的校友会带队的,竟然是我大学辅导员姜老师的同学,而这个姜老师(女老师)和我关系也非常不错,真是双喜临门啊!幸福来得有点太突然了!……
栓子哥,还记得我们在咖啡馆里的约定吗?不是说好的,咱们一定要到美丽的春城相见吗?希望能够如愿以偿……”
阅毕子娟的来信,我的内心顿时感到无比欣慰。
我为子娟能够心想事成(虽说尚未成为现实)而暗暗高兴,默默祈祷。
人的一生,可能会有无数个五彩缤纷的美梦,然而,严酷的现实生活却又是那么地冷酷无情,多少有理想有抱负有追求的年轻人,怀揣着这样的美好梦想被冲击得支离破碎,沦为海市蜃楼;有时候,哪怕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甚至是与之擦肩而过,但是对于一个追梦者而言,那又是多么多么的弥足珍贵呀!
但愿子娟能够若她所言的那样——梦想成真!
夜实在是难熬啊!特别是当你心事重重的时候,子娟的来信让我浮想联翩思绪万千,我无法安定下来,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一夜无眠的夜晚……
天刚麻麻亮,寥寥星辰冷冷清清地散落在鱼肚白的晨空中。
黄帝内经有曰:
晨为阳中之初,所以,即使是在盛夏时机,一大清早,还是有点寒气逼人的,我刚刚起身在简易的支架式拉链衣柜里,拿出一件棉质的衬衣套在背心上时,只听得“吱”的一声门响,冷不丁地窜进两个人来,把我吓一大跳。
我转眼一看,原来是刀疤脸和杨苕货他们郎舅俩。
“栓娃子,你娃字儿认的多,赶紧给写个牌子挂到伙房门口去。”一进门,刀疤脸就用催促的语气吩咐我道。
“你娃看看,这纸和笔老早就都给你伺候着呢!”杨苕货跟屁虫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张纸壳子和一只蓝色的记号笔,放到宿舍的桌面上。
“咋写呀?写啥呢?……”我傻傻的张望着他俩,有点懵。
“是啊!写球个啥子呢?”刀疤脸摸摸后脑勺,抓耳挠腮,若有所思,“是那,我给你娃儿说,就写从明天开始起,施工队干活的统统放假休息。”刀疤脸瞬间有了灵感,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主题。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呀!”我稍稍琢磨了一下,按照刀疤脸的授意,随即唰唰唰,龙飞凤舞般地在纸壳子上写下了“停工待休”四个大字。
“哎呀,栓娃子你娃这写球的是个啥字?啥休哇?咬文嚼字的……”杨苕货把纸壳子横直倒竖瞅了个遍,竟然把这“待”认成了“休”字,反正在他看来,这多一横少一横的也不关他什么事儿。
“你看你娃儿,还真是个苕货没喊错,你娃连这个寺(待)字都不认得吗?这个寺字嘛!就是……就是和尚念经的屋撒!……没文化真可怕哟!”刀疤脸故意高高抡起手巴掌,装作要扇小舅子一耳刮子的样子。
“哎,不过,我也整球不明白,这寺(待)休到底是球个啥意思嘛?庙里去住,不至于吧?……”
我无语,啼笑皆非,未作任何解释,又拿起笔唰唰几下就把这碍眼的待字给涂没了,在休字下面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一个“息”字。
“对了对了,这回就整明白啦,停工休息嘛!……”
“这个息子老子可是认得的哟,息钱的息,利息的息嘛!”是的,这就是个息字,就是这个息字,是现在施工队所有民工心里面都认得的一个字。是大家心底里永远也抹不掉的一个字,这个字,就是一个罪魁祸首,正是它的诱惑,才导致大家一步步深陷泥潭血本无归的,该死的“息”字,该死的息钱。
开早饭的时候到了,伙房外壁上悬挂出“停工休息”四个醒目大字的纸牌子,人们端着饭碗,或站或蹲地围在周围,刀疤脸来到人群中央,对着大家,扯起嗓子喊了起来:“大家伙赶紧喝,喝完了,到恒天去找万秃子那个狗日的要账去……”
“有账没账的,只要是川军施工队的娃们都要去壮壮声威,吓唬吓唬这个狗杂种,人多力量大嘛!”刀疤脸补充道。
“要个球哇,还找万秃子,呸!万秃子早被法院给捉起关号子里面去啦,他娃现在自个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球了,扒了他的皮,他也还不上你娃儿们的钱唦!”那些没有借钱给恒天的,有人故意给刀疤脸泼冷水,笼着衣袖,小声地嘀咕着,一副得意洋洋幸灾乐祸的样子。
“想他妈赚快活钱,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吧,我看都是叫花子背不动米——自讨的,活该!”一时间,各种风凉话不绝于耳。
说归说,闹归闹,笑归笑,刀疤脸的话大家伙还是不敢不听的。
就这样,我们一群光着膀子敞着衬衣,穿着黄球鞋的老少民工们,浩浩荡荡地向恒天办公楼出发了……
一路上,我们这个“乞丐方阵”引来了不少路人侧目而视,围观的人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他们怎么也不知道,不明白,这帮平时没日没夜下苦力的家伙,为何今儿个一个个横眉竖眼,怒气冲天的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呢?……
当我们一行人陆陆续续行色匆匆地赶到恒天建筑公司办公楼门前时,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了——偌大的一层办公楼里,早已空空如也物是人非。办公室的玻璃门已经落锁,法院的封条叉字型地“堵”在门上,无声的告诉人们,曾几何时,无限风光的恒天建筑公司已经正式宣告寿终正寝,进入了司法程序,卷入一场来头不小的经济官司的漩涡之中。
“哇,我的钱啊,都是你这个疤儿爷招惹的祸害呀!”有人把怒火燃烧到刀疤脸身上。
“唉,这下彻底完蛋了,咱们的钱打水漂了呀!呜呜……”
“砰!”,“嘭!”,“哐当!”,有人开始砸东西了,人群一阵躁动,到处可以听到东西倒塌和玻璃破碎的声响。
“一把火给他点球算了!跟他龟儿子的拼个鱼死网破。”群情激奋,有人趁机起哄,趁火打劫。
“对对,给他龟儿的一把火烧球了,把动静整大些,看看有没得人来管起!”真是众怒难犯,有人鼓动,里面就有人呼应。
“不行,打砸抢那是犯法的,我们千万不能这么做啊!”
“如果我们这样做,逮住了,法院给判个各打五十大板,我们的钱找哪个去要呀?”
“这可是纵火罪,重罪啊,是要坐大牢的啊!……”面对这群愚昧无知,毫无法律意识的民工兄弟,我竭力阻止,喊破了喉咙,深感心痛。
平日里,为了生计,他们可以任劳任怨,毫无怨言;然而,一旦他们的利益受到损失,他们几乎就像出笼的猛兽,难以控制,完全会丧失理智,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逆天之事,在恶意的煽动和唆使下,都有可能一触即发,酿成大祸。
“都给我住手!谁也不能这么做!那可是要出大事的呀!” 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我再次伸开双臂,阻止并警告带头闹事的几个民工,声嘶力竭地大声给他们晓以利害。
“大家都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恒天已经倒闭了,法院不是给他贴了封条吗?这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
“这恰恰说明了这事有人管,这事不算完,这事还没有了结呢!……”
“只要法院还没有宣判,咱们的钱就还有希望,我们要相信政府,相信法律啊!”
“这些钱,我知道都是大家伙的血汗钱,都不容易,都是要养家糊口,都是要活命,我小栓子和大家一样,心痛啊!但是,我们想要回自己的钱,得走正道呀,千万千万不能胡乱来呀!”最后,我再一次提醒大家。
“是啊,人家栓娃子说的头头在理呀,我们得找政府啊,得找法院啊,让他们给咱们讨个说法,可不能再这么胡球瞎闹下去了!……”刀疤脸觉得我的善意的提醒,不无道理。
“大家看这样行不行,栓娃子年轻有为,有知识,又懂法律,我们就推举他当咱们的追款代表。然后再选两个副代表,直接去法院去政府申诉这件事,大家看好不好呢?”许大炮似乎也开了窍门,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并积极地推荐了我。
经过激烈的商议和讨论,最终,大家决定由我为主要责任人,代表施工队负责这起追讨集资款的重大任务,刀疤脸和许大炮为副代表协助我的工作。其他人员,愿意留在施工队等结果的,留在施工队,不愿意留在施工队的,可以先行打道回府,等候通知……
晚上,趁着夜深人静,我依然彻夜未眠,花费了一宿的时间,把申诉材料仔仔细细完完整整地给整理出来了。
追回集资款是众望所归责任重大,来不得丝毫的懈怠和马虎。
我深知,我绝不能辜负了大家对我殷切的希望和信任,我得努力地把集资款一分不少地给大家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