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按照民主程序选出的国家元首,蔡锷自然极其尊敬,将来在政令上也必将完全服从中央。”
“松坡,你误会了,我只是想问你的真实看法,没别的意思,你毋须对我讳言。”
“老师,我刚才的表态完全是发自肺腑的。姑且不论秦时竹是不是我尊敬的人,光是他通过民主程序合法上台执政,我就需要服从中央,这是事关宪法尊严,事关民主体制的根本大局,和个人好恶无关。撇开这层关系不说,我对秦执政的为人也是佩服的,辛亥年他高举义旗,光复了东北三省,奠定了革命大局,今年又发动了护国战争推翻了独裁的袁世凯政权,这些都历历在目。我蔡锷虽然是个军人,但对于国家大事却不敢有丝毫含糊。秦执政的为人和本事,我极为佩服,他做最高元首也确实是众望所归,我不是议员,没有投票权,若是我有投票权,我自然也要举双手赞同。”
梁启超点点头,欣慰地说:“我出京前,复生拉着我的说,一再说你识大体顾大局,是不可多得的国家栋梁,我当时还帮你谦虚,现在看来完全担当得上。”
“老师,说句实话,我方才说的那些,完全是有真凭实据的,别人对秦执政的印象可能是一鳞片爪,或者是道听途说,我可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的。”
“当真?”梁启超愣了,难道?
蔡锷笑着提醒:“老师您难道忘了,我曾经派出人去北疆国防军学习过?”
“哦……我记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叫朱德的军官?那次会见他似乎也在场,怎么这几天不见他的人影?”经过蔡锷的提醒,梁启超终于回忆起来了。
“他现在是我的参谋长,正在郊区按照国防军的训练要求整顿部队呢。”蔡锷将朱德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梁启超,并感叹道,“正是因为国防军良好的军纪、刻苦的训练,才让他们屡屡在战争中建立功勋。他带回来的考察和汇报终结虽然只是一部分,但我已觉得受益匪浅了,后来通过百里兄弄到了完整地国防军训练大纲,我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能让你佩服成这样的,恐怕是真正具有高明之处。”梁启超继续开蔡锷的玩笑,“怎么。仅仅不到10年,你那个老同学就见识超过你一筹啦?虽然他是士官学校毕业生的头一名,但是我觉得你和他其实就在伯仲之间啊。”
蔡锷连连摆手:“老师,你不知道,那份训练大纲是秦执政、陆总长早在团练时期就按照这个模式练兵了,那个时候,我和百里都还在士官学校学军事呢。这份大纲,虽然百里加以了大量的润色再辅之于各国教官团的帮助,但其要旨却是早就定下来地。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看过后,心里就有数了。护国战争的胜利之快也许出乎别人的意料。但我蔡锷丝毫不感觉意外。换个角度考虑,百里虽然是谦谦君子,但从来自视甚高,秦执政和陆总长能让他佩服成这样,我何尝又不是呢?我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全国的军队都能达到这种训练大纲的要求,不要说一百万,就是五十万都足够维持国家的安宁了。云南新军的发展历程老师也是看在眼里的,虽然做了许多努力。但今天要我说一声合格否?我只能表示汗颜,前面的路还很长啊……”
“松坡不必自谦。出京前复生和我谈了许多。提到最多地就是你地军事才能。我相信你地前途。而且。他还不止一次地说到云南是南方边疆重镇。战略地位十分险要。他十分牵挂云南方向地国防建设。”谈论军备并非梁启超所长。但这个话题又不能不谈。特别是云南曾经在片马等地和英国殖民者起过边境冲突。更是烘托了这种氛围。梁启超也只能勉为其难。“就你认为而言。云南当前地困难主要是什么?”
“第一。军备不足。云南财政吃紧。用于军事地更是捉襟见肘。新军地装备很不理想;第强邻环伺。既有法国又有英国。边境方面地压力颇大再加上滇省交通不甚理想。更加增添了国防难度;第三。地方不靖。云贵本是一体。奈何天高皇帝远。土匪、强盗不少。另外改土归流后。那些氏族豪强地势力也很大。军队常常是鞭长莫及;……”蔡锷一口气说了一堆。梁启超一一点头后说。“松坡。你这些条陈我是听明白了。但难保回去会忘记。你最好写一个正式报告。我回去后就给你转呈上去。”
“老师所言。契合我意。其实。条陈我已经写好了。”蔡锷狡黠地一笑。从文件柜里掏出厚厚地一份报告。“里面不仅有我地条陈。而且还有目前云南军事力量地状况、分布情况等机密汇报。另附有一张简明地国防地图。”
“好好好。”梁启超喜出望外。
“其实。还有一点。极为关键。但是我考虑再三。没有列入条陈。但心里一直搁着算是心事。老师既然来了。说说倒也不妨。”
看着蔡锷为难地样子。梁启超宽慰他:“还有什么大事能难得倒你?”
蔡锷摇摇头:“老师有所不知,若是事情,不管多难,我只要尽力去办,总有成功的可能,唯独人心不好猜度……”
“松坡所言,似乎另有所指,不知?”梁启超颇有些疑惑。“滇省稍安,但黔省情况……唉……一言难尽啊。”蔡锷叹了口气,表情十分地无奈。
梁启超这才恍然大悟,蔡锷原来在说贵州都督唐继尧,唐原是滇军将领,辛亥时奉命北伐,结果没有去打清军,却把已经独立的贵州给占领了,还强行动用武力驱逐了贵州都督杨荩诚后来摇身一变自己做起都督来,民国建国后,杨多次找中央政府哭诉,孙中山当时的临时政府也一再命令。但唐继尧就是赖在位置上不走,直到后来袁世凯正式任命他为贵州都督。,
“贵州小事,不必耿耿于怀。”
“我不是看不惯他以这种手段拿来贵州,而是他现在对我说,四川空虚,正是动手的好时机……如此。”
“啊?!”梁启超张开了嘴巴。惊讶地半天合不拢,“唐都督胆子如此之大?真要割地称王不成?”
“我在,对他是个约束,谅他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实际上滇军已经分裂,如果军人勇于内战而怯于国战,勇于争权夺利而怯于奉献牺牲,还配称得上是军人吗?”蔡锷言语中,颇有些愤慨。
梁启超笑了:“自古都说英雄所见略同。如今看来果然不差。”他接着就把秦时竹的第二个使命也全盘托出,“有了你这番基础,现在和你商议的事情便不显得突兀了。那就是--秦执政属意你担任将来的西南军区司令长官,全盘负责西南数省的国防事务。”
“我……?”蔡锷指了指自己地鼻子,这下轮到他惊讶了。
“是的,原本我还给你谦虚了一番,说你资历尚浅恐怕还难以胜任,结果人家比我更了解你,说这一职位非你莫属--西南数省,非蔡松坡不可。”梁启超笑笑,话是那么说。但语气中都是自豪地口气,“刚才听了你的条陈,我也觉得,这一职位非你莫属。”
“老师,你不妨说说,执政和总长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复生说得很诚恳,他说,现在都是各省有都督,但国家一旦走上正常化轨道。实现民主政治,必然要军民分治,到那时再设立都督可能就不太妥当。但国防和民政不同,全国是一个整体,是全国一盘棋,需要统筹考虑,因此不仅要实现军队国家化的过程,而且还要建立起统一的指挥系统……具体我不懂军事,没法详细论述。我只记住了那个结论。”梁启超抱歉地笑笑。
“不碍事。不碍事,老师您说。”
“执政的意思是说。考虑到中国的幅员辽阔,再加上边疆地区交通不太方便,将全国划分为几个军区,各管数省是比较合适地选择,西南数省本是一体,自然不应割裂……”
“我明白执政和总长地意思,只是究竟怎么搞,我也心里无底,这搞好了可以说是应该,搞不好有国人指责我蔡锷割据一方,我可是百口莫辩……”蔡锷兴奋归兴奋,但毕竟是个实在人,一下子就看到了困难。
“不用担心。”梁启超凑到他地耳边,“根据最新消息,执政一旦当选为正式大总统后,就将撤销北疆巡阅使一职,将东北三省改组为东北军区,作为其他各大军区的样板,到时候依样画葫芦不就行了?再说,以你地才干,有现成的例子可以仿效,再加上可以向国外取经,我认为不是什么难事。”
“老师这么说,倒让我诚惶诚恐。”蔡锷谦虚了一下后,借着梁启超刚才凑拢的姿势,也小声地说,“说实在的,我现在憋了一个劲要把军队练好,不然真的组建军区,咱手里地军队都拿不出手,如何能服众?”
梁启超见四下无人,悄声地告诉了张孝准即将率军入川,平定川乱的消息。蔡锷笑笑:“执政还真会派人,又把我的老同学派来了,我倒是举双手欢迎,只怕有些人心里会不高兴吧。”
梁启超知道他指地是唐继尧,便不以为然地说:“宵小之辈,何足挂齿。”
蔡锷微微一笑,和唐继尧之间复杂的关系是梁启超这种文人所难以理解的,虽然蔡锷明面上对于唐继尧有种种不满,但实际上又没有过多的干涉和制止,基本是默认着事态的发展,这个中滋味值得回味。至于撇开和四川的关系一层,并不是说他对四川没有想法,相反,他想了很多,这恰恰体现了他的高明。在目前中央强势的时候,以滇省之力要吞下大自身数倍、人口也要多出几倍的四川,只怕是力有不逮,搞不好来个消化不良,从长远来看,只能是招致中央政府地猜忌,这是一心只想着做军阀的唐继尧所认识不到的,他总是片面以为山高皇帝远、秦时竹鞭长莫及,却不知道时代已经在进步了。从这个意义看来,蔡锷的见识超过唐继尧不止一层。
“松坡,你的志向我是明白的,你的前途我也是看好的,不过,眼下还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个是好消息,另一个,算是好坏参半,坏多于好的消息……”
“这么复杂?”蔡锷抬了抬他极其富有特色地眉毛,“老师请讲。”
“好消息是,复生知道云南国防建设困境,为充实军备,决意下拨一批军火,我是文人,不懂军事,猜想总不外乎步枪、子弹、火炮之类……另一个消息是,复生决心加大力度禁烟,云南是烟土的主要产地,他要求你加大打击力度,一面打击那些生产、贩卖的鸦片团伙,一面引导种植鸦片的小农改弦易辙……复生说,云南财政很大程度上维系在鸦片身上,禁绝鸦片,对于地方财政和民众生活是有影响的,但从长远看来,鸦片终究是民族肌体上的毒瘤,此瘤不去,危害千秋万代,故不得不以短痛换长痛。”
梁启超说完了,蔡锷这回没有马上回答,反而陷入了低头沉思,梁启超知道他的为难,也只是喝茶等待。片刻之后,蔡锷抬起头,神情坚定地说:“其实,这两个消息都是好消息。下拨军械,充实军备固然有利于国防,禁绝鸦片则是根本上的强国富民之道,蔡锷愚钝,但与大义面前不敢稍有含糊。烟土产销,滇省固然收益不小,但受损最大的乃是民众,大部分地钱都跑到鸦片贩子地手中去了,云南财政大半与烟土有关,本来就是耻辱,既然中央有此决心,我辈自然应该奋勇,至于一时的财政困难,我想执政也不会袖手旁观……因而,在大面上,这两个都可以说是好消息。前一个是小好,后一个才是大好、特好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