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把他压迫成骆驼
一个午后,我和弟弟在柳树下的一只麻袋里醒来,那是我们田野里日常休息的床与被。
太阳灼灼,空旷的风在窃窃私语,母亲水红色的背影在庄稼地里消失不见,如油画走失了画面。
太阳光是不真实的光线,强烈如梦,我和弟弟唯有靠哭泣打破這梦境,喊着,妈妈,妈妈,你在那里……
妈妈不在我们俩的呼唤的范围之内。
一路哭喊至父亲正在耕作的另一片田地。爸爸,爸爸,妈妈……不见了!
父亲手里的锄头与這句话同时落地,锄头的薄刃划破了他的脚面,泥土与血混在一起。
慧芬——
受伤的兽的呼喊,伴着土头土脸的他跪在田里。
你這男人,真没出息!还不快追?説不住没走远呢。
有人提醒。父亲猛的跳起,奔跑了起来,去追他的妻。
我和弟弟紧紧相随。
牛郎去见织女,可也是這样的场面?而這织女,却是背叛的离去。
村人们呼唤,慧芬,慧芬……
呼唤里夹杂着议论,有预言者预言中了的喜悦,也有对父亲头脑简单的责备。
城里女人,养不熟,這不,説跑就跑了。
哪啊,她自己要嫁的,這会可以回城了,又怕带着孩子拖累。
呵,有了肉不吃豆腐!城里女人是细皮嫩肉,可那不属于咱庄稼人,要不起。
寻人未果,父亲一夜老了,背突然地驼了,生活把他压迫成骆驼。
他粗大的手,擦着我们的眼泪,粗糙的沙子一般,摩擦着我们的眼睑,泪更多的流了出来,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们了?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我们并未敢淘气。
母亲遗了个不安的黑洞给我和弟弟,常常我在半夜被弟弟的呓语惊起。
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他细小的双臂,在窗外射进的月光里孤单地升起,如旷野里两面召唤母爱的旗。在梦里,他都期待母亲的手臂将他迎合,抱他进那温暖的怀里。他才三岁。
每每此刻,怕他哭醒,我便把我自己的胳膊,递他的嘴边,他轻轻的吸着,安静地入睡。
父亲去煤矿里劳作不息。
有的人需要一夜长大,命运把這一权利售给了我,我是自己,也是家长,更是弟弟的依靠,没有了母亲,他只能紧紧的牵住我的衣角。
我长大了!
母亲一去不复返,她再也没有回来看我们,我们是她不能面对的历史,她不需要,她便选择了忘记。
做饭,洗衣,割草喂羊,那只瘦弱的奶羊,还有奶水可挤——弟弟成长时惟一的营养。
我在野草地一起一伏地割着,借着月色,白天要上学,只好在夜色里割草,割着必需生存下去的勇气。
姐姐,姐姐……
弟弟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吓得汗珠淋漓,身后跟着一帮孩子,其中一个手里牵着一只猫头鹰。死亡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