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形势逆转的会如此之快。
女真旗丁两百多人以逸待劳对五个汉人,可说是占尽上风。本来那五人已经是刀板上的鱼肉任他们宰割命运,却被对方出其不意一举将己方的主将拿下,结果弄到这种进退不得的狼狈地步,是谁也没有想得到的。
他们明明将这些汉人捆的结结实实的,怎的那些上好的麻绳就像草绳一样一挣就断?这汉人的蛮力未免也太大了。眼见额真头人被这几个汉人用刀子逼着,女真兵们有些乱了阵脚了,按照大金英明汗陛下钦定的军法条款,战场上凡失其主将者,全队斩首。倘若雅巴海有个什麽好歹的,他们所有人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要说冲锋陷阵他们全都是不怕死的亡命徒,但是眼前这种情况却并非他们所擅长处理的。头人在对方手中,就像蛇被拿住了七寸。进逼太甚,生怕这些汉人被逼急了行凶伤人;但是放着不管更不行。好多人突然想清楚了左右都是完蛋,不由得心慌意乱。
他们不怕在战场上战死,但是要他们为这五个汉人陪葬他们却是不情愿。尤其是不名誉的死于军法之下,到时候恐怕连他们的家人都要在旗里遭罪。
数百人马围了个大圈,密密麻麻将山口的空地挤的满满当当。各种兵器对准了包围圈里的汉人,但是没人敢发射,只是恐吓一样的高声叫嚣。反而这几个汉人倒是神色镇定,缓步移动。外围的人群随着这几个人的移动也在混乱的移动。
“你们跑不了了!赶紧放了我家额真大人,饶你们不死!”几个汉族旗丁一直在声色俱厉的大吼大叫,其实他们反反复复也就是这几句,想不出什麽新招数。现在保住雅巴海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少他妈废话!赶紧给我闪开,否则老子先宰了他!听见没有!?快点给我滚开!”王一宁此刻那种书生风度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满脸狰狞,手中提着雅巴海的佩刀,紧压着他的脖子,用女真话一边吼一边东张西望的找出路。
他和岳翔其实早就有默契,擒贼先擒王,至于被抓那是半真半假。只因为雅巴海躲在人群后面,他们只有这样才能引他露面。其实这也是冒险搏一把,后来雅巴海出来了之后他们想方设法的激怒他,想使他靠近,都没有成功,谁知最后竟是小婉立了一大功。
现在他们有人质在手,算是有了一张护身符,但是离脱困害早得很。这些女真旗丁们虽然明显慌乱无措,但是最起码的素质还有,知道绝不能让他们钻空子跑了,周围密密麻麻的人墙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简直是滴水不漏。
而且他们移动,周围的包围圈也跟着缓缓移动,不正面阻挡他们,而是始终包围着他们。令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机会破围逃遁。
这也是一种压力,现在双方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谁也不敢先打第一枪。
“快他妈把路让开!否则大家同归于尽!”岳翔的心里也急。如果出不去,那抓到这个女真头目也没用。而且夜长梦多,在这儿耽搁久了只会令敌人的援兵源源不断的到来,万一来了更高级的军官,下令不顾此人的死活进攻,那可是彻底玩儿完。
此刻他们其实已经移动出了山口的范围,到了一片平缓的坡地上,下了这个坡就是平地。如果能抢到几匹马,说不定有机会……
想到这儿,岳翔一咬牙,心说拼了。
“我告诉你们,只要放我们走,我就不会动他!咱们两方相安无事,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可要下刀子了!赶紧给我让开一条路!否则的话老子先割他一只耳朵!”说着一把揪住雅巴海的耳朵,倭刀的刀锋直接贴了上去。
雅巴海脸色发白,但是后脖子上的穴道被王一宁扣着,根本动弹不得。不过他好歹是八旗军中的牛录额真,在此关键时刻到底还是显示出了硬汉本色,知道自己弄不好这回是要归位了,于是破罐破摔般疯狂大吼,要他的部下们马上放箭,把这几个汉狗全都射死。
这道命令近乎于疯狂,明显带着同归于尽的倾向。周围的女真兵们全都不知道该怎麽办好。
谁敢放箭?对方武功这麽高,就算射死了他,估计额真也活不成,到头来大家全都为他陪葬。谁的命都是爹娘养的,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没有人想以这种结局死掉。所以场面更加混乱,由人举起弓箭,有人阻止,有人装作没听见,很多人的神经都快绷到极限了。
王一宁直接卸掉了雅巴海的下巴,让他再也无法出声。他闯荡江湖这麽久,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现在只能依靠岳翔的判断了,毕竟他有过这样的经验。
“你们谁敢放箭!?是不是不要他的命了!”岳翔也没想到这个女真色鬼死到临头居然还给自己找麻烦,眼看局面要失控,他也是急眼了。“只要放我们离开,我就放了他!你们要是再不滚开,这就是榜样!”
说着他狠狠一拽雅巴海的左耳,倭刀的刀刃顺着一推,血光迸溅。
雅巴海嗷的一声惨叫,身子一阵抽搐,整个左脸顿时鲜血淋漓,溅了岳翔一手都是。岳翔一手持刀,一手高举着这满是鲜血的人耳,直接抛在地上:“看明白没有!这就是榜样!不想死得就照老子的吩咐去做,否则大家一起完蛋!”
岳翔这是铤而走险,没办法的办法。
要镇住这帮人,必须比他们狠。除非自己先将生死置之度外,否则根本镇不住场面。但是就连王一宁都不敢相信这节骨眼上他真的割了雅巴海的耳朵。须知周围的女真兵精神已经紧绷到极点了,这一手或许可以震慑他们,但也可能是火上浇油。万一某个人擦枪走火,那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只有疯子才能干出来的事,但是眼下的情形正常人是没办法解决的。岳翔已经干了,只好让他弄到底。他也跟着用女真话狂喊起来。
而旁边的女真兵好像炸了锅一样,眼见自己的头人耳朵被割,哪有无动于衷的。他们叫骂的声音乱七八糟,完全盖过了岳翔他们的声音,各个催动缰绳,情绪激动,挥舞着手中的刀斧弓箭,好像失控的野兽一样,随时都会扑上来。甚至连王一宁都听不明白他们究竟在叫喊什麽。
局面真得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女真兵这边唯一当头的被抓,没有出来拿主意的人。两百多人心理素质和军事素质都不尽相同,结果作出各种反应的人都有,凭添了很多不可预料的变数。混乱中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手上的弓弦一松,嗖的一箭便飞了出去。
事起突然,谁也没有想到。结果马三道啊的一声惨叫,这一箭直接射穿了他的大腿。他本来体力就不足,如此近距离的强弓劲箭根本无法招架,这一下直接把他撂翻在地,血顺着箭杆直接就喷了出来,看样子竟是伤着了动脉。
这一下更乱了,不只是周围的女真兵,连岳翔的脑子里都嗡了一声。这就像在满是*的桶里溅进了一个火星,周围紧张的气氛被彻底引爆了,他几乎瞬间就意识到搞砸了,今天是死定了。
而周围的几个女真旗丁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被刺激的竟冲了上来,看样子竟是想不顾一切的把雅巴海硬抢回去。岳翔抱着必死的觉悟大吼一声:“杀了他!”然后举刀便向前迎去。而那几个人的行动带动了后面的一大批人,很多在后面的人看见前面的人动了,也不由自主的往前冲。
局面彻底失控,到了以死相拼的时候了。
王一宁只听见岳翔喊了一声杀了他,然后就看见他挥刀和对方扑上来的人砍杀成一团。他无暇想是不是应该就这样放弃手中的王牌,手上的刀刃便要往雅巴海的脖子里推。
然而终究是没有成功,一枝梅针箭呼啸而下,正中他的右肩。他一个踉跄手一松,刀锋在雅巴海的脖子上抹了一下,血虽然流了出来,但是却不致命。而且他扣着穴位的手也松了,雅巴海被它撞得往前一跌,虽然倒地却是意外的脱离了控制。
“快来救我!”雅巴海穴道虽解但仍是手脚发麻不甚灵便,在地上滚爬着大叫救命。两旁的旗丁们见状立刻不要命的扑了上来,抓住雅巴海边要往后面拖。王一宁吃了一记暗算,急的眼睛充血,挣扎着爬起来待要上前拼命,却听得头顶上一阵可怕的箭啸声响起。
女真八旗以骑射雄霸天下,在场的旗丁们都是使用弓箭的老手,只一听就听出来了,这是八旗军中专用发令的射虎骲箭特有的啸声!
骲箭又称响箭,女真和蒙古军中主要用于传报信息。建州女真之中主要用于校场阅射和围猎中发令。骲箭箭头以动物骨骼为材料,选段割雕,一般有四孔、六孔、八孔,借以射箭发出鸣响。与哨箭不同的是,在制作工艺构造上,哨箭的角骹前端加有铁箭镞,其功能是既能发哨响,又能射猎;骲箭的骲头不加铁箭镞,其功能主要在发声传令。
而射虎骲箭乃是骲箭中比较特别的一种,骨骲以大兽肢骨制作,圆形,骲尾内收,细于前端;前端四孔,孔在前端,发声浑重,以与其它骲箭、哨箭相区别。
按照建州女真的规矩,围猎时若用射虎骲箭,则代表围内有虎,可向全体围猎者发出信号,以便及早作出准备。若在战时听到射虎骲箭的信号,那只代表一个意思:全军进攻!
雅巴海也清楚地听到了这阵啸音,开始他还以为是来了哪路的援兵,但是等他抬头看时,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只见满天的箭雨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
霎那间,整片山谷口的坡地上变成了战场。
正红旗的旗丁们注意力都被岳翔等人吸引,根本没想到在他们背后又突然冒出一股不明身份的人马对他们展开袭击,而且使用的还是女真人惯用的战术。很多人来不及防备,刚抬头看乱箭就已到了眼前,顿时便人仰马翻倒下一大片,剩下的旗丁们开始时一阵大乱,顾不上再对付眼前的汉人,很快便自动结成了战斗队形,张弓搭箭开始向山头上的敌军还击。
乱箭在空中互相穿梭呼啸,战斗一开始就成白热化。
岳翔一刀劈翻一个身边经过的旗丁,接着往地上一趴,几枝劲箭自头上掠过。再看周围已经是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有些负伤战马在拼命刨动蹄子,身下已经是血泊一片,可惜再也没有力量站起来。有些人身上插着几枝箭还在蠕动,但更多的是死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其余的女真兵虽然还在隐隐的保持着包围他们的态势,但是包围网已经七零八落。其实他们已是自顾不暇,能这麽快组织起还击已经表现出了相当的素质,换了明军,估计早就溃散的漫山遍野都是了。
岳翔举起一具尸体当盾牌,往王一宁那里跑去。他们在袭击突然发生时侥幸躲过了一劫,现在躲在一大块凸起的岩石后面躲避箭雨,王一宁虽然付了伤,但是看起来伤的不重。不知从哪具尸体上扒下来一付铠甲用刀挑起来当挡箭牌,上面已经扎得好象刺猬一样。
马三道确实情况堪忧,脸色煞白,那大腿上的疮口鲜血一个劲儿的狂喷,人已经晕了过去,看样子命不久矣。李守才在一旁徒劳的按着他的腿,满手满身都是血。伤了动脉,现在又没办法医治,岳翔也是束手无策。
雅巴海被人救回本队,刚来得及喘了口气,就听见喊杀声遍地而起。
数百名黑压压的劲装骑士从四处藏身之地冒了出来,他们占据了两侧的制高点不断放箭,两队过百人的骑士居高临下从左右两翼狂冲而下,骑术之精湛绝对不逊于八旗军中的任何一支劲旅,那气势更是吓人,好象一群疯狂的野兽一样充满了嗜血的杀气!
雅巴海大吃一惊,在这辽东的地头上竟然有人敢公然攻击建州旗兵的正规部队,而且具有如此精锐的战斗力,他实在想不出究竟是哪个部落有这样的强悍的军队。难道是明军?还是蒙古人?
但是此刻他已经来不及多想,大喝一声抓住这几个汉人,其余人迎战。然后抬手一箭,黑衣骑士中顿时有一骑翻滚跌倒,随后被乱蹄踩成肉泥。接着对方还击的箭雨泼洒而至,将他身前的两名亲丁射成了刺猬,而他的战马哀鸣着倒下,将他压在下面。
等他奋力爬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眼前无数战马猛烈的冲撞穿插在一起,喊杀声、惨叫声、金属碰撞声响成一片,残肢和血肉横飞乱溅,周围已经全都是人,彻底打成了一锅粥。
但是令他欣慰的是,局面似乎仍有可为。他手下的旗丁们虽然初时遭到了一定的损失,混乱了一阵。但是毕竟都是久经沙场的勇士,很快就恢复了剽悍的本色,在与对方的混战中依旧是勇猛拼杀毫不示弱。他相信在辽东这块土地上没有人能打得败建州女真,只要自己坚持下去顶过对方的这波气势,他的手下一定反败为胜。
雅巴海顺手拾起一把精铁镰,格开了当头劈向自己的一刀。骑影自身边掠过,他挥臂反手一击,正中马腿。战马咆哮着倒地,将马上的骑士也掀翻了下来。
“狗杂种们,敢和大金旗兵为敌,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吼叫着为自己鼓劲,夺了一匹无主战马横冲直撞,挥动精铁镰向四周乱砸乱砍。一名黑衣骑士策马冲上前,挥动手中的*拦腰就扫。雅巴海策马一闪,直接在马鞍上一个铁板桥,刀风从他脸上扫过。他迅疾直立而起,反手一镰,正劈在对方的脖子上,一颗人头带着一腔子血飞了起来。
雅巴海在马上哈哈狂笑,“这点本事,也敢来触老爷的虎须,当真是不知死活……”笑到一半却嘎然而止,仔细看着地上的那颗人头,脸色大变。
“辫子……这,这是女真人!?”
掉落了头罩的首级现出了本来面目,这是一颗标准的女真人的头颅。雅巴海大惊,他发觉自己其实早就该想到的,看看周围这些人手里拿着的兵刃:射虎骲箭、*、挑刀、精铁镰,这些都是建州八旗惯用的武器。
难道这些人是其他旗中的部队伪装改扮的不成?!
然而这个念头刚闪过脑际,他就觉得面前一阵令人窒息的风压扑面而来。抬眼看,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在面前一晃而过,他心神大震,使出吃奶的劲奋力扭身,躲开了致命要害;黑色的鞭影扫过,他手中的精铁镰直接爆碎折断,右臂骨节碎断,他的身子也像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去四五米远,重重的摔落在地。
而他的对手则带着不屑的冷笑看着他,眼中燃烧着嗜血的欲望。
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断断续续的喘着气说道:“你……你……”但是话没说完,一个汉人的身影好象鬼魅般的从他的身前飘过,一只手轻轻的在他胸口推了一下。
他踉跄了一下,但是随即站稳,再看那汉人飘然退出去一丈多远,微笑着好像看死人一样的看着他。
“为什麽?你……你……”他情知死到临头,只想做个明白鬼。但是对方没有回答,他在喘气喘到第十声的时候,没由来的心头一阵绞痛,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了一样,鼻子里和嘴里的鲜血几乎像泉水一样不受控制的喷泻而出,腿一软,直接萎倒在地下。
在死之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句女真话:“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未完待续)